中午,马国志没有回市里,党校一个常务、三个副校长,纪委书记火灿,还有办公室主任汤若琴,就在食堂安排了工作餐。
食堂的老黄,一见马国志他们进来,就愁着眉,嘟噜着:“马校长,丁校长,你们看,这事怎么?那个小刘也不来了。好端端的,叫我怎么?县干班怎么出了那么个副县长?真是……我在党校也干了四五年了,这事还真是第一次见。那人是不是……”老黄用手点了点头,意思是大脑有没有问题。周天浩答道:“别胡说,人家是副县长,都是酒醉了的缘故,我们正在解决。”
“解决?依我说,这样的副县长,干脆……反正下次我不欢迎他再来我们食堂了。”老黄喊小汪过来,说:“一号包厢收拾了吧?”
“收拾了,几位校长请。”小汪说话甜甜的,周天浩回头望了她一眼。小汪脸一红,赶紧在前面往楼上去了。
周天浩早晨起来得迟,祁静静两只手就像两根青藤一样,缠绕着他。7点,他说要起床了,祁静静用一个吻,打消了他的念头。8点,他再次撑起身子,祁静静抱着他,说:“再陪我10分钟,就10分钟。”周天浩看着祁静静迷蒙的眼睛,向下俯着身子,亲了下她光洁的额头,然后道:“真的不行了,上午还得到小刘那去。”
“那……我一个人在这?”祁静静嗔道。
“起床吃饭后,你就回去吧。我今天事情多。”周天浩对祁静静什么都喜欢,就一点,他很不高兴。这个女孩子太缠人了,每次在一块,不把你缠得骨头酸软,筋疲力尽,她是不会罢休的。按她自己的话说,一个人内在的爱憋久了,一旦爆发,当然得燃烧。这一点,也让周天浩隐隐地有些担心。男人都喜欢有情人,但是,没有多少男人愿意为情人失去现有的家庭与稳定。男人对于情人,是寻找稳定之外的游离点和安慰剂;而女人呢?按照古老的《诗经》上的话,叫“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女人一旦坠入情海,就很难理智地脱离出来。女人总是最容易被海水淹死的,而男人,往往是海水淹到一半时,他已经在向往陆地了。
周天浩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祁静静有几次就半开玩笑地说:“什么时候要是我们真能天天守在一起,那就……”女人一旦有了这个心思,那就是在向“婚姻”迈进了。但是,周天浩是不可能舍弃现在的一切的,包括吴雪,包括孩子,包括家。他就像一只风筝,可以在外面飘,可以欣赏蓝天白云,可以短暂地留连于闲花野草,但是,他必须回家。40多岁的男人,事业上正是往前赶的时候,怎么可以……
从宾馆出来,周天浩一个人开着车子,七拐八弯地终于找到了小刘的家。小刘正坐在电脑前上网。见周天浩过来,小刘站了起来,泡了茶。周天浩特地看了看小刘的脸,半边脸肿着,还有些发红。他就知道,陈然下手也是很重的。一个小姑娘,你一个副县长,怎么就……要是换了别人,心疼还来不及呢。
“你的事我们很重视。昨天晚上,校长班子就开了会,作了研究。今天我特地来看望你。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周天浩问。
小刘先是脸红着,接着就小声地哭了。
周天浩拍拍她的肩膀:“不要哭了,先说说。我们只有了解了情况,才好处理。”
“嗯!”小刘擦了擦泪水,说道:“当时的情况,他们都看见了。我是好心劝他,他却什么也不说,上来就打了我,一共七巴掌。到现在,脸还在疼。”
“那后来呢?那么多小青年,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喊的。我回到市里,就告诉了我男朋友,他马上带了人。不过,我当时说了,只准打巴掌,不准打别的地方。”
“那钱是怎么回事?”
“那是那个姓马的主动提出来要了事的,钱已经交给公安了。”
“小刘啊,”周天浩停了会儿,喝了口茶,“小刘啊,我说这事,你也是太……有什么事,让我们处理不就行了?怎么能就带人去打呢?以前,你和陈县长,没什么……”
“这个……”小刘迟疑了下。
周天浩心想,难道真的还有……
小刘轻声说:“以前倒没什么。就是他来食堂吃了几次饭,见了我,说要请我出去宵夜。我第一次同意了,他带我到市内,宵夜完后,说要开房。我没同意,回家了,他很生气。后来一次,我拒绝了。大概是这事,让他不高兴了,所以说……”
原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这让周天浩既感到意外,又有些吃惊。县干班开班才半个月,陈然就能干出这些名堂,真正是让人刮目相看了。看小刘的神色,不像是在撒谎。而且,一个女孩子,也没必要编这样的理由。何况事情起因是陈然先动了手,她也不会……
“啊!”周天浩叹道:“原来是……这样吧,你现在先在家休息休息,党校会妥善处理这事的。等处理好了,你再过去上班。”
“那也好,谢谢周校长。”小刘捂着脸,送周天浩出来。临出门时,周天浩又嘱咐道:“一定要记着,这事不要外传,至此为止。好吧?”
“好的。”小刘答应着。
周天浩没有再回宾馆,而是直接回到了党校。马国志校长也到了,上午就专门开了个碰头会。研究的结果,还是与昨天晚上三个副校长定的调子基本一致。现在,大家最担心的事情,不是小刘和陈然,而是舆论。这年头,舆论的力量太大了。这舆论,指的不仅仅是官方舆论,更重要的是民间的舆论。官方舆论其实好办,因为毕竟还可以操作,控制得住方向。而民间的舆论一旦起来了,你再想控制、再想操作,是不太可能的。何况现在,各级对民间舆论的关注,也是前所未有的。纵观这两年的许多事,像周老虎,像矿难,很多都是因为民间舆论的一再渲染,才最终使事情越闹越大,越大越无法收拾。最后的结果,无一例外是作为民间舆论的对立面——官,承担了大部分责任。马国志说:“这样的事件,如果处理得不好,很可能就是党校的滑铁卢。要是承担责任,我承担了,也无所谓,反正我就要退了嘛。可是,影响你们哪!你们都还年轻,一旦影响了,想挽回来,很难!”
丁安邦攥着手,道:“我最担心的,不是小刘,也不是陈然,而是那帮小青年。他们接触网络多,我就怕从这里出纰漏。”
“有道理。”吕专伸着细脖子,“这事我觉得周校长还得给小刘施加些压力,让她叮嘱那些小青年,不要乱往外放空气。”
“我刚才也和她说了。但是,对于那些小青年,我还真……”周天浩说着,拿出手机,当着几个人的面,就拨了小刘的电话,道:“小刘啊,还有件事,你的那些朋友们,你可能也要打个招呼,千万不能在外乱说,尤其是不能将这事放到网络上。那样可就……对我们、对你自己都不好。”
“……这?他们我真的没办法管得住。我试试吧!”小刘有些迟疑。
“那可不行,一定得说到。”周天浩笑了声,“让你那男朋友出面,改天我请他喝酒。”
“好吧。”小刘说着,就挂了电话。周天浩摇摇头,“我觉得,这事我们是不是太过于重视了?本来是他们两个的事,我们一重视,他们或许就……特别是小刘这边,我怕会……”
“不会吧?不会的!党校内部的事情,我们不重视怎么行?天浩啊,将一切可能要发生的情况都充分估计到,这才是兵家所说的上上之策啊!”马国志望着周天浩,心思凝重。
周天浩说马校长说得对,我们就是有时候太……
吕专抽着烟,慢慢道:“我总感到这事还得和陈然谈谈。事情是由他而起的,而且,刚才天浩校长一说,原来在这之前,还有故事。这就得……好好重视。我觉得有必要正式同他谈谈。”
“也好,我赞成。安邦校长呢?你看……这事,还得你来最合适。”马国志笑着,将皮球很自然地踢了过来。
丁安邦明白,既然马国志说了,那就得去。事实上,他也在想着要同陈然好好谈谈,早晨见到陈然,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现在,陈然内心的压力一定也很大。不然,他就不会在这周末,还跑到党校来。他是在等待着党校方面对他接触,也在注视着事件的最新进展。他当初打下第一个巴掌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会有后来的20个巴掌在等着他。昨晚酒醒之后,他应该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个副县长,这点起码的对事件的判断能力是有的。他早晨不仅到了党校,而且还……丁安邦想起陈然丢下的信封。陈然走后,他捏了捏,数字应该是5000。钱的厚度,是有规律的。你一捏,就能感觉得到。他能准备着信封,说明他明白处理这事并不是十分简单的。以一个县级干部的智慧,只要不是酒醉之中,他会掂得出轻重的。
“我下午就找他谈。”丁安邦给陈然打电话,问他还在不在党校。陈然说在,正休息呢。丁安邦问中午是不是在一块吃点饭。陈然说不了,我自己弄吧。丁安邦就道:“那好,你休息吧。等会儿,我要找你谈谈。就在你宿舍吧!”
“好,好!”陈然应着,丁安邦听得出来,他讲话的口风似乎有些不对。半边脸肿了,发音当然会受到影响。陈然自己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大概也不曾料到,到党校来学习,居然会碰上这20个巴掌。那一巴掌一巴掌打的可不是别人,而是湖东名声显赫的陈县哪!
马国志和丁安邦他们刚坐了不到20分钟,菜就上来了。
汤若琴问:“喝酒吗?”
“不喝!”马国志道。
“不行来点啤酒吧?”汤若琴又问。
马国志这回没有说话,丁安邦点点头:“来点啤酒吧。不然,闷着头吃饭,也怪无聊的。”
吕专说笑着说:“一点不错。我上个月到南边的一个县级市考察。那里中午禁酒,但是,对外来客人不限酒,客人可以喝一点,但没有陪。我们到的那天中午,吃饭时上了酒,当地干部一个也不喝,我们只好也不喝。结果,一桌子十几个人,只听见筷子拨弄声和吃饭的咂吧声,大家都不说话,场面尤为尴尬。”
“那肯定是,酒活跃气氛。某种程度上讲,酒是桥梁,但酒忌烂醉。烂醉之酒,则如糟糠。”马国志道,“酒能乱性。这性,就不单纯是指男女之间的性,而是指的是人的性情。酒多了,性情就乱了。就像陈然……”
“陈然这事,我觉得不仅仅是酒醉这么简单。深层次的考量,还有一个官员
的风气问题。长期形成了这样的习性,在醉酒之时,就汹涌而出。现在党的干部啊!唉!”吕专问周天浩:“那个小刘不是说,陈然还曾经要带她到市里开房。才十几天哪,就能……简直不敢想像。胆子也太……”
“这也是太过分了。不过,仅仅是小刘的一面之词,也难说。”丁安邦道。
小汪进来,将酒开了,一人一瓶。大家边喝酒边说话,话题自然都是围绕着陈然事件来展开。中间,马国志单独和丁安邦在走廊上站了会儿,马国志说:“安邦哪,这事一定得处理好,这可是关系到你……是个考验哪!伊达书记那边,我也说了,尽量在党校内部进行处理。有些同志说要大张旗鼓地整顿县干班作风,我看不合适。这样就等于把盖子揭开了嘛!对谁都不利。”
“确实。”丁安邦道:“我觉得国志校长的指示是对的。搞公开的整顿作风,我也不倾向。但是,下周我们将以适当的方式,强化对作风方面的教育。”
“一定要合适。”马国志边往包厢走边道。
丁安邦点点头。
吃完中饭,丁安邦就到了县干班宿舍。县干班宿舍的条件是很好的,基本上按三星级宾馆的条件配置。房间都是标准间,两人,配备有电视机、空调和卫生间。陈然正在床上坐着,脸比早晨丁安邦看见时好像更肿了。
“没吃?”丁安邦问。
“不想吃。下午县里有人来,再说吧。”陈然用手摸了摸脸,“这样子,你看。唉!丁校长,不好意思。”
“也没什么。我过来一是看看你,二是想听听你对整个事情处理的看法。”
“谢谢。对于事情,说真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酒误事啊!酒误事!不过,现在说也无益。处理嘛,你们定吧。最好是越快越好,声音越小越好。”
“我们的思路是一致的。你那3000块钱,他们已退到公安了。我个人的想法是,你自己或者委托别人,亲自去看看小刘,然后再商谈。这样……当然,你也是受害者,可是情况毕竟不同嘛,你看……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没有集体研究。先听听你的看法。”
陈然显然对丁安邦的处理意见感到为难。他撑了撑身子,艰难地笑了笑:
“去看她?这,没必要吧?”
“有必要。我们现在处理这个问题,一是要尽量化解矛盾,二是立足长远的影响。我们担心的是,小刘那边往外,特别是往媒体一捅,结果可就……”
“这个……我得想想。”陈然道。
丁安邦站起来:“那也好,你先想想。这事,宜早不宜迟。想好了就告诉我。”
下午,湖东县建设局的马路阳局长再次带着两个人到了党校。陈然把丁安邦中午说的话讲了一遍。马路阳说:“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现在事情出来了,就是陈县长你有理,但舆论,特别是民间舆论,是很难站在你这一边的。你是官嘛!这年头,在有些事上,官可是弱势群体了。”
陈然拍拍脸:“那我这……要不是在党校,那帮小青年,无论如何也得好好收拾收拾。”
“先过了这一关要紧,陈县长。”
陈然闭着眼想了会儿,才点头道:“也只好这样了。但是我自己不能去,你代表我去,怎么样?”
马局长赶紧摇头:“这……这可不行,我也不适合去。这样吧,让武主任过去。他昨天晚上不在现场,这有利于问题的处理。”
武主任就站在马路阳边上,他心里虽然不情愿,但局长说了,他也不好推辞。
陈然说:“那就这样吧,麻烦小武了。”
马路阳道:“武主任最好现在就去。从市里买点东西,再包1000块钱。那女孩子家,在……”
“我这有她的手机。”陈然说着,就从手机里调出号码。
马路阳笑了笑。武主任记了号码,便同司机出门了。
陈然让马路阳关了门,叹了口气:“他妈的,怎么摊上了这事?这个丫头,下次再碰到,老子一定……”
“不能再碰到了,陈县长。”马路阳笑着说,“再碰到可就更麻烦了。”
陈然摆摆手,压低了声音:“这几天纪委那边……”
“好像没什么。我打听了下,似乎停了。”
“停了?不会吧?是不是障眼法?纪委那几个人,可不是什么好头子,滑得很!”陈然道:“他们搞你是假,主要还是想搞我。不过,你那边有些事,得抓紧平了,不能有问题。千万不能……”
“我早已经让人重新做过了,所有的账目都是平的。”马局长往后仰了仰身子,“他们要是一直在搞,我倒放心。现在突然停了,倒让人心里发毛。到底是……陈县长,你看……我可是有些拿不准了。”
“这事我问过张留同志,他也很含糊。但是,听他的口气,应该是……至少他个人是反对的。过几天,我再给他汇报汇报。”陈然皱了下眉头,不知是脸上疼还是心里不舒服,他这一眉头皱得深,连马局长看着,也禁不住心里一凉。
马路阳道:“陈县长,你这个状况,我看还是到市里去比较方便。后天就得上课……不如到市里找个宾馆,住下来也好些。”
“可以。等小武那边有情况,我们就过去。”陈然答道。
黄昏时,武主任从市里赶了回来。一进门就叫唤道:“事情搞定了。那个丫头那边,作了保证。不过,我加了1000。”
“这没事,只要搞定就好。”马路阳转身对陈然道:“陈县长,我们干脆就到市里吧,现在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