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旗是政治学部的主任,这人性情耿直,喜欢到处溜达。关于综合楼的事,据说也是在溜达的过程中,听到施工方的内部人士透露的。这人较真,后来又专门按照综合楼的设计图纸,请人做了个工程预算。结果,按现在市场行情,这幢大楼的建筑成本应该在5000多万元过一点。再加上工资成本、税收成本和其他监管成本,也超不过6200万。那么,还有近1000万呢?只能是一种答案:没有用到综合大楼上,而是用到了一些人的口袋里。吴旗在校务会上就直接发话:这1000万必须有个交待!而周天浩的观点是:你的预算本身就没有法律效力。对这件事,马国志一直是含糊的。到目前为止,丁安邦没有听到过马国志就此事作出的正面回应。马国志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像这样的事情,是越解释越糊涂,越解释越解释不清楚。与其反反复复地解释,索t不再解释。但是,吴旗要的不仅仅是解释,他要的是真实的数字和资金的流向。
并且,丁安邦一直觉得,吴旗绝不仅仅是一个人,他的后面还站着其他的人。其他的人都是些谁,丁安邦也不清楚,但一定有。孤绝的勇士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团结的阵营。而这团结起来的阵营,才更有力量和持久力。
电话响了,这电话铃声被设计成了《好人一生平安》,这是丁安邦喜欢的。每次接电话,他都先听着这铃声,等差不多快完了才接。是马国志。
马国志声音很轻,问:“老丁哪,纪委的,是下周到吧?”
“是的,已经通知了。火书记告诉了我。”
“这个……这个我就不参加了,你好好安排。另外……”
“另外就是个别同志要注意,虽然是猜测,但总体影响不好嘛!你要给纪委说明情况,我反正是快退了,影响别的同志,也影响你们班子的工作啊!”
“这是。我会说明的。纪委毕竟是……”
“好了,有情况告诉我一声。还有啊,安邦哪,伊达书记那儿最近……要多汇报啊,多汇报!”马国志这话说得恳切,丁安邦听了心里竟一热。
“国志校长,这事你也得给我……我会去的。”丁安邦答道。
电话放下后,丁安邦作出了一个决定:晚上就到王伊达书记那儿去汇报。这年头,不汇报,心里总不踏实。何况王伊达本身就是党校第一校长,副校长给第一校长汇报工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5点,丁安邦叫上司机,带着中午余威硬塞给他的两条烟,回到了市里。一回家,魏燕就道:“哟,今天怎么了?有喜事?这么早就回来了。”
“喜事?喜事没有,烦事却有。”丁安邦笑着说。
“房事?胡说些什么啊!”魏燕说完,大概也觉出丁安邦的原话了,脸一红。丁安邦说:“瞎琢磨什么?我是说烦恼事。晚上吃早一点,然后我们一道出门办点事。”
“一道?办事?什么事啊?”魏燕一边往厨房走,一边问。
丁安邦也跟着进了厨房:“晚上到王伊达书记那儿去一趟。可这……到底带点什么合适呢?”
“烟酒呗。你那不有现成的?”
“不行!没有意义。”
“送礼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得有意义。”丁安邦没有往下说。其实,送礼也是一门学问。送什么样礼,给什么人送礼,什么时候送,怎么送,都是要经过细心揣摩的。烟酒太普通了,现在已不是礼,而是礼引子。就像药引子一样,是引后面的名堂的。没有这点引子,太直白;有了引子,就文雅而且大方得多了。
“那你说……”魏燕问,顺手就将香油倒进了锅里。
油里随即冒出了水泡,“嗞嗞”地直响。丁安邦道:“我也准备了一点。另外你看,是不是要给书记夫人……”
“这个好!行!”魏燕将菜“嗞拉”一声放到锅里。
丁安邦没再说话,而是出了厨房,坐到客厅的沙发上。说老实话,他感觉到有点累。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理上的,精神上的。这些年来,丁安邦当然也送过不同形式的“礼”,可那大部分是为了学校。为了学校送礼,那是工作。为他个人,他记得的也就一两回。六年前,他提了副校长。事后,他和魏燕到马国志家中,送了份礼,作为感谢。虽然不送礼,但路走得也还挺顺。这一点,多少印证了一句话:公道自在,干事者自成。可这回……丁安邦明白,这回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了。评职称时,你不送,但你有成果,有资历;提副校长时,你不送,但你有群众提议,有马国志的推荐;这次,你有什么呢?在干部提拔上,一切的基础都只是参考,所谓“破格”和“工作需要”就是对干部提拔制度的一种变相融通。即使你是排名在前的副校长,即使你年龄正合适,群众呼声也较高,但组织上认为有更合适的,你就只得服从组织。丁安邦喝了口茶,对于送礼,他是有一些惧怕的。这源于他内心世界的平等观。我们都是平等的,我为什么得给你送礼?凭什么?早些年,跟着马国志送礼时,他躲在后面,脸色发红,心里发虚。这几年,马国志让他放手去送了,渐渐地,脸皮子也厚了。反正只想着目的,送礼的过程就被程式化了,简单化了。
吃了晚饭,丁安邦和魏燕出了门。刚才吃饭时,魏燕提了个很好的建议:给王伊达王书记夫人送一件首饰。丁安邦说像书记夫人,首饰早已有了。魏燕道:“首饰是保值的,再多也无妨。”
丁安邦赞成。两个人先是到家门口熟悉的一家烟酒店,将家里存着的五条烟和三瓶酒折价处理了,一共得了2100多块钱。这要按市值,显然是低了太多。可是,你这东西是什么来路?有人为你处理,就已经不错了。街上的这些烟酒店,一半的进货,就是通过折价处理进行的。据说,有的店与一些进项比较多的官员长期有合作,等到你家里存得差不多了,他会派人去取。至于价格,彼此商量。丁安邦不抽烟,也不太喝酒,更不会喝这些高档的酒。虽说党校是个清水衙门,但一年下来,这方面的进项也还是有一些的。两三万块,多少也补贴了家用。丁安邦是坚持不收现金的,但烟酒,看情况还是得收。都是朋友,都是熟人,都是学员,你不收岂不是不给他们面子?是面子重要,还是烟酒重要?当然是面子重要了。既然是面子重要,那就收了吧。收了,既有面子,也有了里子,送的舒心,收的放心。
出了店门,又转悠了十几分钟,就到了第一百货。到黄金珠宝专柜,魏燕花了半个小时,选了一条纯金的项链。丁安邦瞅了瞅标价,2980,差不多一个月工资了。心里有点痛,但还是让魏燕付了钱。然后回到街上,买了点水果,打的直奔王伊达副书记所住的湖滨小区。
王伊达的家,丁安邦是熟悉的。一年最少三次,他得过来,春节,端午,中秋。他熟练地按了门铃,里面传出声音,问是谁。丁安邦说是学校丁安邦。门开了,王伊达的夫人马红铃站在门口,丁安邦招呼道:“马局长,在家呢?”
马红铃是文化局副局长。在到文化局之前,是市歌舞团的舞蹈演员。她今年40岁刚过,看起来身材姣好,这大概得益于她舞蹈演员出身。据说,当年王伊达书记抛下原配与马红铃结婚,就是看上了她这好身段。
马红铃泡了茶端上,道:“丁校长这么忙,找伊达有事?”
“是啊,来看看。王书记……”
“啊,他晚上有个应酬。”
“那……”
“坐坐嘛,也许一会儿就会回来的。要不要我给打个电话?”马红铃问道。
丁安邦点点头,说:“那就……”
马红铃拨通了王伊达的电话,却没人接。她放下电话,说:“也许正忙。你们先坐坐吧。这是……校长夫人吧?怎么也不介绍?”
丁安邦笑道:“是的。没见过?我忘了。魏燕,这是王书记夫人马局长。”
魏燕说:“马局长真年轻哪!尤其这身材。”
马红铃听着高兴,嘴上却道:“也老了。长期不练功,哪还行?”
“这也是。锻炼,还得锻炼哪!”魏燕说着,起身,朝屋里张了张,说:“这房子布置得挺雅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哪!”
马红铃笑着说:“不都差不多?我带你看看。”
魏燕就跟着马红铃,里里外外地看了一遍。回头,两个人站在书房里,魏燕就从包里拿出项链,递给马红铃:“这也不知合适不合适,不过我看马局长戴着,才真叫配。”
马红铃没有接:“这……不行的。”
“我是送给你的,有什么不行?”魏燕说着,就将项链放在书桌上,转身出来了。
马红铃嘴上说着这不行的,却空着手出来了,说:“丁校长,你看这……”
丁安邦道:“你们女同志的事,我不管。”
马红铃正要说,电话响了,是王伊达。马红铃就将丁校长夫妻两个来的事说了一遍,王伊达说让老丁接电话吧。丁安邦接过来,王伊达说:“我正忙呢。是不是有事?”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丁安邦支吾着。
“啊,我知道。老丁哪,你放心,我会给你说话的。”王伊达又道:“不过,党校内部现在很复杂啊,你可得做好工作。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攻破的,得注意啊!”
“我明白,谢谢伊达书记。”丁安邦挂了电话,马红铃说:“这人就是……一天到晚忙,有时好几天都见不着人影。在电视上见到,比在家里见到还多!”
“马局长幽默!”丁安邦笑着,说:“我们得走了,也不打扰了。下次再过来。
出门时,丁安邦特地说了声:“这点水果,还有……请马局长……”
马红铃道:“其实这没必要,都是老朋友了。真是……好吧,你们慢走!下次再来!”
路上,魏燕问丁安邦:“那水果里还有什么吧?不然你……”
“没有,就是水果。不是你买的吗?怎么忘了?”丁安邦遮掩着。其实,他刚才悄悄放了一个信封,里面的数字正好是5000,是他昨天从财务处那边领过来的,说要给市领导办点事。这事不好对魏燕说,女人嘛,对钱总是心疼的。可不,魏燕就问道:“老丁哪,你说这事能成不?要不成,岂不……”
“我哪知道?”丁安邦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