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橡树下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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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下篇 他恨不得一脚将饭桌踹翻

宋云青说:“我知道餐馆的小费,也就几块钱,犯不着恨得咬牙切齿啊。”

“几块钱也是钱啊,你接受了服务就得付钱。”肖云说,“你口渴了,去路边的小摊买水喝,别以为只有几块钱就可以白喝啊!不付钱就是抢。”

“付钱也好,不付钱也好,我们都不该歧视人家。”黄樱子的声音很轻柔,“我们自己都是外国人,谁对歧视不敏感?”

“你躺着说话,膝关节不痛,没打过工吧?”露露打断了她的话。

莹雪没有吭声,她和方亭把两张桌子拼凑在一起,铺上大花的桌布。盘中的菜肴,每一样都漂亮悦目,有的青幽碧绿,有的五彩斑驳。香气挡都挡不住,在空气里一阵打滚,滚得人垂涎不己,食欲大增。莹雪笑道:“可惜小魏没来,味道不太正宗。”罗霞说:“你的味道正好,小魏的太辣了。”

“莹雪真是能干,今天辛苦了。”文霁光还没赞完莹雪,转头看见肖云已经在风卷残云。

“吃慢点,别呛着了。”他又低声阻止道,“这是啤酒,你不能喝,要喝就喝饮料。”

肖云问:“你能喝,我为什么不能喝?”

“你要不要医生再给你解释一遍?”莹雪问。

露露笑道:“等你的小孩出来了,文霁光恐怕既要当爹又要当妈,他就是想拿诺贝尔奖也没心了。”

“还有位诺贝尔奖候选人。”肖云用筷子指着赵伟,说,“赵伟,你别一声不响只顾吃饭,也得谈谈你的远大目标。”

“他能有什么远大目标?”方亭的筷子在碗上一敲,“叮当”一声脆响,“他那个破专业,还能指望找个正经工作?”

“找不到工作就回国,就这么简单!”赵伟瓮声瓮气,牙齿却很硬。

“我不回去!”方亭的脸绷得像铁皮,心里还是乱得慌。

“赵伟你什么时候毕业?我知道在美国拿个生物的Ph.D(博士)相当艰难。”文霁光唯恐二人争起来没个完,连忙用话岔开。

赵伟低缓地说:“你知道,有些生物实验要受季节的限制,我去年的实验,培植的植物不理想,怎么办?重新来过,只好等第二年春天。不像你们化学试验,没有时间性,春夏秋冬都可以做。”

“哪儿做的实验?是在热带雨林的植物园?”莹雪问。赵伟说:“早就换温室了。”一听赵伟谈起植物温室,肖云的兴致一下涨起来:“温室里有没有牡丹花开?”赵伟不解:“你要牡丹花干吗?”

“她把邓太太的牡丹花撞坏了。”文霁光解释,他当然不好提肖云那一天喝得酩酊大醉,撞翻了邓太太心爱的花盆。

“怎么把花给撞坏了?”黄樱子一脸的惊奇,想象不出其中的古怪。莹雪明白,笑而不语,一不小心抬起头来,目光正好与宋云青相撞。他一对眸子,亮堂得很,正朝她望。她先是一呆,视线慌慌闪走了。

“我的温室没有牡丹花,”赵伟说,“我们做实验,一般都用最普通的植物,因为要考虑到实验成本。海棠花倒有不少,你要不要?”肖云说:“我不要海棠花,我要牡丹花。”

“你如果真要牡丹花,可以在网上订。”黄樱子对肖云说,“我有个朋友去年订的腊梅,今年就开花了。你不用看门牌号码,闻着一股子清香就可以找到她家。”

“美国居然还有梅花?”肖云惊异地问。这时候她已经吃饱了,浑身都是劲,看了看黄樱子那张娇美的脸,想起了这场饭局最出彩的戏。她径直问她,“你有男朋友吗?”黄樱子还没回答,肖云又转过头审讯宋云青,“你有女朋友吗?”,

全体人民的目光都落在宋云青的脸上,宋云青恼羞成怒、五脏冒烟,又想起刚才方亭侮辱帕垂,恨不得扬长而去,念及莹雪,他无论如何也干不出来。他肆无忌惮地迎着肖云的目光:“你指什么样的女朋友?”罗霞接过话:“如果真有女朋友,你就不会反问。”

闹了半天,原来你们在相亲啊?鲁明阳恍然大悟:难怪罗霞在家里鬼鬼祟祟打电话。他忙盯了黄樱子两眼,又跟宋云青飞眼色,口里直嚷:“嗯,不错,不错。”

黄樱子含羞带怯低下头去,睫毛半垂。她没有喝酒,但整个人却像浸在了美酒里。宋云青本想发作,看她这个样子,又见莹雪也是一脸的难堪,只得把气吞进肚里,奉陪着,将这场闹剧进行到底。

纪林一声不吭,只顾埋头大快朵颐,没在意餐桌上的暧昧和脸色。他大概真的饿坏了,莹雪坐在他的身边,不时为他加水添菜,是个贤惠的妻。她左环右顾,动辄站起身来。“我自己来。”露露将莹雪推回坐位,“你辛苦了一天,也该坐下来吃饭。我们都是成人,知道怎样照顾自己。”她扫了一眼兀自埋头海吃的纪林。

“天天吃西餐受得了吗?”方亭问露露,“很多人都说,跟老美生活,最受不了的就是一日三餐。”“其实也有好吃的西餐,”露露说,“比如意大利餐、希腊餐、本地的Meat Loaf(番茄牛肉泥)、Buttermilk Fried Chicken(奶油烘炸鸡)。最喜欢的是Peanut Soup(花生汤)、Fried Ice Cream(火烧冰淇淋),但是热能太高,你们看我脸上的肉。”

肖云不敢信:“冰淇淋可以用火来烧?”文霁光笑道:“先把冰淇淋和核桃混搅在一起,做成一个个小球,送冷冻室里冻上几小时,再裹上层蛋清,在烧滚的油锅里一过而起。我在上海吃过。你如果想吃,我可以在家里给你试验一下。”罗霞笑道:“你的实验为什么成功?因为你有事无事都为肖云操练。”

“那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做实验又不是做菜。”赵伟认真地纠正。“你这个啃死书的,不懂少说两句行不?”方亭眼睛翻了翻。赵伟脸红颈粗:“我不懂,你懂?”

“肖云,宝宝的名字取好了吗?”莹雪故意高声喊,打乱了两人一触即发的战争。“哪这么快呢?还不到两个月。”肖云低了低头,唇边的笑意像漫溢的酒香。

“你们的孩子一定聪明漂亮。”黄樱子说,“因为你是北方人,你先生是南方人。按照优生学的观点,血缘隔得越远,生下的孩子越健康。”

“你以后的孩子也健康啊!”肖云没有吃酒,却道出了一句惊世骇俗的酒话,“因为你是南方人,宋云青是北方人。”

文霁光也呆了,像只木鸟。他帮不了妻子收回泼出去的水。水溅了宋云青一脸一头,他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脚将饭桌踹翻。

房子里曲终人散,留下满桌的残羹剩饭。黄樱子说:“莹雪,我帮你收拾战场。”

“你还是回家吧。”莹雪不安地说,“今天肖云太不像话,别放到心里去。那个死疯子,我明天打电话训她。”

“你别介意,我一点都不怪她。”黄樱子笑道,“我喜欢她的性格。”

她执意帮莹雪收拾了残局。见天色已晚,莹雪走进卧室朝纪林喊道:“你出来一下,一块儿送樱子去停车场。”纪林满眼惺忪从卧室摇了出来,他酒喝得太足,饭吃得太饱,正需要躺在床上好让肠胃休养生息。莹雪也就不为难他了。

“你真的很宠他。”停车场夜静天寒,风冷飕飕地扑来,黄樱子笑道,“就像文霁光宠肖云。你和文霁光差不多,两个人都在照顾宝宝。你还打算要个小宝宝吗?”她摇了摇头。

樱子的车在夜色中渐渐远去,她转身过来,听见橡树枝条嘁嘁喳喳,像在夜风里传递见不得人的秘密。莹雪开了卧室的灯,低声问纪林:“我能跟你谈谈吗?”纪林神态迷怠,勉强睁开一只眼:“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只想跟你说说话,”她含娇带痴,语音低柔,“你为什么不多陪陪我呢?我知道你最近很忙,但是已经放假了,你至少也该给我些时间。”

纪林只觉得她莫名其妙,这女人今天怎么了?莹雪开不了口,她需要纪林的爱和温暖。心头那一股欲诉还休的情愫,道不尽地悱恻,说不出地寥落,如影随形占了她的心。

她这么一闹,纪林睡不了觉,有些烦了。看她那么能干,连第一学期的资助都能自己搞定,却又撒娇扮痴,一副可怜柔顺的样,怎么看都是装的,又不是弱不禁风的玉如。莹雪委屈地说:“你为什么总是对我不理不问?”

纪林从床上坐起来,女人都是些什么动物!只得勉强抱了抱她:“你还不知道我?这学期忙得要命,又要干好工作又要保住A。还不是为了遵从你的命令,怎么又怨起我来呢?”

“纪林,我想,我们能不能……”她双目低垂,口齿不清地说,“有一个小孩?”

“绝对不行!”纪林应声回响,“莹雪,你应该比我清楚,我们还是学生,自己都忙不过来,怎么可能养孩子?”他盯着她,看不懂,想不通。每次都是她提醒他,什么安全避孕,什么危险期,这女人到底怎么了?

“如果我真的有了呢?”

“不会吧?”他悚然一震。

“可是也有意外的时候。”她迎向他那惊慌的目光,心头涌起一份微妙的苦涩,“我这几天头晕无力,特别闷油,身上该来也没有来。”

他完全没了睡意,拉住她的一只手:“如果有就做掉,我们绝对不能要!”

“为什么?”她固执而哀怨地说,“我们都有资助了,还养不活一个孩子?人家肖云……”

“就知道你同肖云比!我没有文霁光那么能干,也没有当父亲的准备。”

“我怕痛,我不敢去医院做人流。”

“不会痛的。”他侧过身子,摸着她的头安慰她,“鲁明阳告诉我,罗霞在美国做过四次,一点都不痛,第二天就去打工了。”

“罗霞做了四次?”她听得心慌眼黑,只觉得下体一阵隐痛,像有紫色的血在流,大腿都软了。只有女人知道女人的痛。

鲁明阳告诉纪林,没事的,还是美国好,手术用的是全麻,一觉醒来手术也完了,一点痛苦都没有。只是走出来的时候摇摇晃晃,脸色看起来很大白菜。只有黑女人厉害,雄赳赳地进去,气昂昂地出来,把外套朝肩上一搭,手一挥,精神抖擞地对老公说:“Let’s go(我们走)!”人家老黑的身体就是棒,比我们东亚妹妹强多了。老白也不行,从手术室出来也是一张紫菜。

莹雪越听越气,耳朵像是进了火,她说:“那鲁明阳根本不是人,我要是罗霞早就跑了。既然嫌亚洲人身体不好,干吗要回家娶罗霞?娶来又不疼人家,干脆找个三百磅的强壮女人不是更省事吗?”纪林边笑边说:“你可不能这样冤枉鲁明阳,人家可是一本正经的,哪像宋云青那样胡来乱搞。他说他是连送上门来的白女人都不敢碰,唯恐得了爱滋病。人家在婚前还是个处男,纯洁的处男。”

“好伟大的处男!让妻子三番五次做人流。”

“我劝过他,让他注意安全,他说他不愿意戴那个帽子,像戴了绿帽子。”

莹雪灭了灯,和衣躺在床上,大脑晕沉沉的,想罗霞的人流,想肖云的孩子。肖云的笑一直在她耳旁琅琅地响,世间能有几个女人像肖云那样幸运?她未来的孩子,将在期待中降临,拥抱人间的爱和温暖。而尘寰里更多生命,混混沌沌地形成,混混沌沌地夭折,黑暗的、无辜的、无声无息的,同样是命,也有千差万别的运。

又是新的一天。学校虽然已放了寒假,但是纪林和莹雪因为有资助,依然要去上班。临出门时纪林说:“要不要我陪你去趟校医院?”“不劳你费心。”莹雪淡淡地说,“如果有了,马上做掉,反正美国的手术不痛不痒。”“你不要生气嘛。”纪林看出她的不乐,走过去揽她的肩,突然想起了鲁明阳的一句话:“女人是世上最难侍候的动物。”不由得生了同感,他叹着气说,“平时都是谁给我讲大道理,怎么现在糊涂了呢?”

“我才不糊涂,干你的正事去。”她把他的手从身上拿开,问了一句,“中午的饭菜带了吗?”纪林说:“给老板干活儿废寝忘食,晚上的菜我都带上了。”

莹雪是下午去的戏剧系。坐在电脑前,真的无事可做。因为放假,学校没有新任务,而旧的项目宋云青早理顺了,根本不用她费心。是的,宋云青,他给了她一份多好的工作,既解决了学费,又可以挣经验,还可以上班看书。

她的十指滑过键盘,他的手也敲过同样的键盘,教会她C++、ASP、Java Script。那些曾隔山隔海的东西如今都近了,还有他的声音,同这些陌生的程序,一起抵达她心灵的土地。温柔多情的土地,神秘幽香的种子,偷偷长出的嫩绿的芽。行吗?不行,长错了季节的植物,终将会受到自然的惩罚。

“砰”的一声巨响,宋云青骤然立在她的眼前,像一条毒蛇的头,眼睛发出铁青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