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缺过女人,在中国没缺过,在美国依然没缺过,谁说中国男人在美国不好找女人?宋云青刚来美国第三天,时差还没倒过来,就套上了一个丰满性感的红发女郎。他们在学校的泳池中相识,女孩是学海洋生物的,三年级本科生。她刚从南半球大西洋探险归来,大概也想在这个身材矫健的亚洲男人身上探一番险。两个人一触即燃,打得热火朝天。所以秋谷的********广播他得了爱滋病,也是空穴来风。
他自认为男欢女爱,无可非议。只要两情相悦,哪怕暂时拥有,他一律来者不拒。
“宋老兄,还是你爽啊,就是做鬼也风流。”面对鲁明阳的一脸坏笑,他对他说:“总得考虑一下身心健康吧,别憋出一身病来。”
那时候,鲁明阳还没有回国娶罗霞,两人有时结伴去体育馆健身。鲁明阳眯着眼,打量他一身线条流畅的肌肉:“还是你老兄练得好,连腹肌都这么漂亮,不像我们一身肥肉。你是安心要找个洋妹妹生洋娃娃。”
“生洋娃娃有什么难的。”他笑道,“把老美妹妹绊倒并不难,你想不想试试?只要注意安全卫生。”
鲁明阳表面上闹闹嚷嚷,天不怕,地不怕,东北虎一头,实则胆小如鼠,唯恐患上见不得人的疑难杂症,听他这么一说,头摇得像拨浪鼓:“美帝国主义我还是不敢惹,她们还没扑过来,我就成了纸老虎。”
宋云青在国内就很聪明。大二的时候,为学校开发出来的系统软件,学校至今还在使用。但他也有见不得人的经历,比如他编过病毒程序,破坏一方安宁;编过黄色软件,毒害青少年;编过赌博软件,简直就是帮人抢钱。读研第二年,他因哥们儿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卷进了一宗犯罪案。学校看他的贡献分上,极力保他,他自己也破财免灾,花尽了在外编程的血汗钱。虽然免了牢狱之灾,却免不了被学校开除的命运。开除后,凭着他在电脑上的功夫,混口饭吃绰绰有余。一年后,他烦了编程,伙同几个朋友,南来北往地开始做投机倒把的生意,不料又被人暗算,差点儿丢了小命,于是心灰意冷,决定考寄考托(GRE和托福)出国。
到了美国的宋云青,拿着Ph.D的全奖,过得单纯快乐,像水中的一条鱼。他常对鲁明阳说:“我天天都在炒冷饭。你说我在美国能学什么?除了学英语。但每天上课听那几个干老头咿咿呀呀念经,还不如找个蓝眼睛的小波斯猫跟她学猫叫。”他的英文口语可能就是这样提高的。
他刚来美国也住在秋谷,当一对夫妇的室友。对于过去,他讳莫如深,绝不轻易在人前提及。但仍有几个过去的校友,把他国内的历史翻了出来,经添油加醋的传播,闹得沸沸扬扬。他忍无可忍,想提起菜刀砍人,又查不出来谁在背后造谣。这时候,他的室友夫妇要毕业了,他正好趁机搬离秋谷。学校也有好公寓,但本科生太多,他嫌吵。
没多久,他在学校打篮球撞上了个老黑,机械本科专业,名叫帕垂(Butree),他在校外租了一套房子,正想招伙伴,租金不贵,一个月不算水电也就两百。那房子是典型的美国南方Bungalow(小木房),一层楼,青灰色木墙,没有车库,但有宽畅的前廊。放几把摇椅在廊上,闲暇的黄昏也可以看满天的晚霞。房子半英里内没有邻居,孤家独院地立在铁路旁,一条小河从房前流过。碧树葱茏,绿水悠悠,也倒清幽安静。深秋时节,碧云天,黄花地,霜林红了醉了,河边的野苹果树结满了果,他和帕垂采了几篮子回家。有那么几天,满屋子都是烤苹果的甜香。
鲁明阳算得上他的酒肉朋友。那时候罗霞还在国内,两人周末常在一起喝酒,喝得兴奋了,便把自己当成个人物,指点江山一番。有一次,两个人都喝得头麻,摇摇晃晃嚷着,要去看脱衣舞表演,神智不清地去了一家脱衣舞厅。不贵,门票只要七块钱。但是门口的保安却坚持要查他们的ID(Identity,身份证,一般是驾照),看他们的年龄是否过了二十一岁。他们很不服气:我们的脸有这么幼稚吗?一气之下直接投奔隔壁的酒吧。还好,酒吧没人问他们的ID。二人在吧台前坐下来。奇怪,这酒吧怎么全是清一色的男人,不见抛媚眼的性感女郎?有几个人还神色暧昧,娇声嗲气地凑向他俩。鲁明阳早喝得一片黑夜茫茫,口齿不清地用中文嘟囔:“你站好,你站好,别一个劲地往我身上钻。”宋云青喝得不算多,大脑还留一半清醒,猛然反应过来周围全是同志,拉起鲁明阳的衣袖落荒而逃。
鲁明阳总算醒了:“我的妈啊,再不敢去了,我可不是东方不败!多谢宋兄,为我保住了贞操。”
寒冬到底来了,风吹在人的脸上像冰锐的刀片,但武华的家里却很温暖,一屋子的春天和笑声。汪容正在削苹果,她对肖云笑道:“文霁光是个好丈夫,为了你宁可要三万不要八万。”
武华却摇了摇头:“文霁光还是应该去New Jersey。如果放弃了,以后估计也追不回来了。”文霁光说:“我还年轻,以后有机会,主要是肖云有了身孕。”
武华说:“女人生孩子又不是好大的事。”
“怎么不大?”汪容把苹果放在肖云手里,回头瞪了眼武华,“无论是怀孕还是生产,男人都该陪在女人身边。”
武华不吭声了,一肚子胀鼓鼓的气。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自打肖云结婚后,他常看不顺眼这小两口。文霁光一会儿握肖云的手,一会儿搂肖云的肩,一会儿又旁若无人凝视着她笑,他只觉得肉麻不堪。是中国人嘛,就应该含蓄庄重,这个样子像什么话?你讲不讲公共文明?他扫了一眼文霁光,他看起来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你又能说他什么?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武华曾是文霁光博士答辩的评审之一。论文答辩会上,文霁光英语流畅,答辩无懈可击。他心服口服,文霁光确实超过了当年的自己!虽然自己有常春藤的名校牌子。
他心头多少有些失落。他想起肖云刚来时什么都听他的,他说选什么课肖云就选什么课,他说肖云你课选多了,肖云就马上去退掉。那时候肖云勤奋努力,浑身都是冲劲。可自打嫁了人就开始懒散,不思进取,更可气的是有了什么事,她宁可跟汪容商量也不跟他这个当哥的说。
他继续固执地说:“文霁光还是应该去New Jersey。”
肖云继续气他:“我说过,我不喜欢New Jersey。”
“为什么?”
“气候恶劣,交通拥挤,车乱路乱,我怎么开车?再说冰天雪地的,我连一个好朋友都没有。”
“你这是强词夺理,我在波士顿待了七年,那个地方才真是车乱路乱,人也乱,一上路就迷路。人在美国,是人跟着工作走。当初我们从波士顿搬到这里,也是因为我在乔治亚找到工作。在机场和朋友告别时我心都抓空了。但是我们把家安在这里,生活又从这里开始,在波士顿的一切也就淡了。”
肖云低头无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囔囔地说:“在乔治亚待了这么久,我现在真的怕冷。”
“怕冷,干吗不搬到非洲去!”武华话一落,大家都笑了。汪容说:“真的,在乔治亚待久了,让我搬回波士顿,我想想也是怕,那种冷简直是啃骨头的,会要人的命。”
夜已深了。武华和汪容把二人送到门外,看他们的车灯渐渐远去。夜风里传来一声野猫的怪叫,寒意瞬间掠过武华的脸:“我有个预感,肖云要后悔的。”
“悔什么悔?肖云怀了他的孩子。”
“生孩子怎么了?我奶奶生我爸爸时,前一个小时还在地里干活儿,感觉肚子胀就回家生了。我爷爷说,就跟拉坨屎一样简单。”
“农民。”
“农民又怎么了?”武华鼻子一哼,“他就是获得了诺贝尔奖,也是个上海小男人。”
“上海小男人又怎么了?上海男人又怎么把你得罪了?”汪容不服气地说,“我爸就是上海人。当初他在上海当厂长,因为我妈在苏州调不进上海,他厂长也不当了,户口也不要了,直接调到苏州与我妈团聚。我从来就不认为他是个小男人,他爱家、爱我妈妈有什么错?难道那些人,为了所谓的利益和前途,抛妻别子,才算得上大男人?”
“别说了,我是为肖云担心,说不清楚的一种担心。”武华的一声叹息消融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