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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新起点(1)

(9)

一辆军用大客,缓缓起步,渐渐向营门口驶去。鲁兵摇下车窗玻璃,向那些还没有上车的战友们挥着手。早就盼集训结束下连的这一天了!可是,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却又是那样令人不舍,让人依恋。这儿是自己成长的起点,这儿是自己军旅的摇篮,从这儿把生命融进绿色,从这儿开始播撒梦想的种子。还有这儿的苦,这儿的累,这儿的汗水,这儿的委屈,这儿度过的难眠之夜……在即将离开这儿的时刻,猛然聚集成一股五味的河流,撞击着他的心扉。鲁兵感到有些哽咽,极力控制着欲下的泪水。

出了营门,车子不断提速,拐过一个弯道,就将营门关闭在鲁兵的视线之外。这时,鲁兵才看到,除了班长吴涛,炊事班长周林,晁亮,刘宗伟以及小胖子他们都在这辆车内,这说明他们都将到同一个单位去。鲁兵内心掩藏不住一阵喜悦。早听说班长所在的部队驻在市区,做梦都想随班长下连队,没想到今天竟好梦成真!

谢天谢地!鲁兵在内心做着祈祷。除了谢天谢地,我还谢谁?班长?如果班长有选择权,他会要我?鬼才相信!指导员?八杆子也打不着的事;是连长?可连长除知道我是5班的排头兵外,连我姓啥名谁都不知道呢!

好像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切切实实地坐在了这辆车里。

鲁兵把头靠在座椅上,把身体调整到最舒服的姿态。晁亮坐在他不远处,回头冲他做了手势,鲁兵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此刻,他不想说话,甚至连一句话也不想说,在这份沉默里放飞着自己的思绪。

一百天,在人生的历史河流中并不算长,可是,也许它将是人生中极为重要和难忘的一部分。好也罢,坏也罢,如今的这一页已经翻过,作为历史写进自己的军旅了。下一步才是最重要的,脚下要走的路还很长,还有许许多多未知的东西在等待着自己。

窗外的街道越来越繁华,高耸的楼宇,匆忙的车流和人流,无不显露着都市现代化的气息。是呀,南京乃江苏省会,六朝古都,虎踞龙蟠,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能在这座城市里当兵多好呀,会增长多少见识呀!

前来接兵的参谋蒋大勇怀抱着一摞档案,坐在前面一声不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作为仓库业务处的军务参谋,他时时都在兵们的面前保持着有点冷酷的威严。原想通过在分部军务科的老乡要几个会打蓝球的兵,结果几个蓝球打得好的竟被分部机关统吃。尽管这二十几个人中也在表中填有这样或那样的专长,比如有的会吹口琴,有的喜欢文学,有的喜欢象棋等等。喜欢的事儿多了,可这些算什么专长呀?晕倒。

“吴涛!”

“到!”

吴涛正和周林两个人聊得眉飞色舞,忽然听到参谋叫他的名字,马上收敛了笑容。

“这些都是你带的兵吗?”

“有几个,嘿嘿”吴涛站起来,递过一支“红塔山”。

“这批兵的素质怎么样?”蒋大勇吐了口烟圈,漫不经心地问。

“那还用说,呱呱叫!”吴涛又咧起来大嘴巴。

“辛苦了,回头写个思想汇报交到参谋办,我批你十天假,怎么样?”

“十五天吧,嘿嘿,我路远,坐船要走两天呢。”吴涛一脸媚笑,不失时机地又递过一支“红塔山”。

“好吧,就给你狗日的十五天假。”

“嘿嘿”

鲁兵这才发现班长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参谋蒋大勇在营门口集合好队伍,回过头对这群新兵说:进营区后,看到老兵在欢迎我们的时候,我们也要鼓掌,这是礼节。果然,才进营区的大门,就看到路两旁站着欢迎的队伍。随着一阵鞭炮和锣鼓声响,老兵们有节奏地鼓起了掌!新兵们有点受宠若惊,慌忙使劲地还礼,鲁兵的手都拍麻了,心想不知老兵们是否看出来了?

他们被带到一个大操场上,凡点到名字的,都会有老兵过来帮忙提东西,然后,跟在老兵后面去连队。机关先挑兵,那些长得白净,又会打球,文化也较高的,很容易被机关挑中。然后是警勤和保管分队依次挑选。最后,操场上只剩下鲁兵和另外一名新兵。他们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摸不着头脑,就见一个中年军官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说:这两个兵是我的?参谋说是。他一手拎一起一个背包,说了一声“跟我走吧”,于是两人跟在后面,很拘谨地迈着步子。鲁兵想,完了,弄不好我们进的是炊事班,当伙夫了!心里感觉瓦凉瓦凉地。

(10)

事实上,鲁兵和那名新兵没有进炊事班,而是修理所。

修理所在编制上只有一名战士,但却是个营级单位。所长陈天军虽然也不过是个营级军官,但是他的兵龄长,在这个团级单位里也算一个老资格的人物。今年所里的任务比较重,志愿兵周林虽说也有一技之长,但平时作风稀拉,现如今又被外借到管理处,所里技术骨干正处在青黄不接的口子上。所以,他决定从新兵中挑两个来重点培养,没有一支稳定的技术骨干队伍,靠光杆司令可不行呢!

于是,新兵下连之前,他找到业务处长许小辉,要求增加兵员。许小辉比陈天军年轻多了,父亲是一名德高望众的红军老战士,当年和军区司令在一个连队打过仗,是一名红军的后代。三十才出头,已官至副团了!

“请坐,老陈。”对于这名老同志,他显得非常热情。而事实上他对陈天军一直也很尊重。别看人家资格老,但在工作上一丝不苟,单位公认的“老黄牛”,口碑极好。本来这个副团的位置应该是人家的,要不是自己“做了些工作”,从哪方面也轮不到自己呀?

“汇报一下工作。”陈天军从言语中就显露出自己的过硬的素质,从来不倚老卖老,盛气凌人。“今年所里的任务重,又缺人手,我想从新兵中选两名有技术基础的战士,重点培养。”

“呵呵”许小辉把开水递到陈天军手里,笑了笑,“今年就二十几个鸟兵,警勤分队要十五名,还有机关,保管队都缺人,现在你老陈又来了,呵呵!新兵嘛,到你那儿也没有多大的用,就给你一个吧,本身你们就占了几个连队的编制,怎么样?”

“还是两个吧,从长远来看确实需要,希望处长支持我们的工作。”陈天军有自己的考虑。

“好吧”许小辉冲陈天军笑了笑,“老陈的事就是我的事,回头我让蒋参谋为你留意一下,放心。”

陈天军高兴地走出业务处长办公室,许小辉一直送到走廊上,走出几米远了,还听到许处在身后大声说:“以后有事尽管说!”

对于这个“婆家”,鲁兵说不上喜欢,也说上不喜欢。听所长说,选中他俩,是因为小廖在家做过钳工,而自己的特长一栏,也写着“电工”。真晕!鲁兵想,我只不过在家跟着村里做电工的堂哥一起混过几天,会接照明用的电灯泡而已,离电工的要求还差得远呢。离家前,堂哥对他说,到部队你就说自己会电工,说不定分个好工作,不用去前线打仗!没想到,还真应了他的预言。 别小看庄户人,堂哥简直和诸葛亮一样精明呢。

和他一起来的晁亮分到了警勤分队,杨宗伟进了保管队,当了保管员,小胖子进了机关。在这儿吃饭不用站队,他们在开饭之前,总可以在餐厅里聊很久。

“真不能和你比。”老乡聚在一块,杨宗伟一脸的羡慕,“我早说过,张强会帮你的,我没有说错吧?”

“什么呀?”鲁兵听到这种话心里就发堵,“怎么不能和我比了?你不也分到这儿来了吗?”

“那可不一样。”杨宗伟说,“你三年后学得一身技术,我们呢?在大仓库里呆三年,还不和看牢房一样?”

“就算是吧,那我也没有让张强帮什么忙呀,你以后不要往他身上扯好不好?张强现在哪儿我都不知道呢。”

“听说进分部机关了,当打字员,你还愁人家没有好岗位呀!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

“我愁他什么了?”鲁兵渐渐感到话不投机,他十分反感这个小鸡贩子的精明和势利。

“好了,你们别吵了。”晁亮过来打圆场,“你们都比我好,我们现在天天进行擒敌训练,膀子都快抬不起来了,妈的,比新兵连还苦呢!”

听了晁亮的话,杨宗伟仿佛找到了平衡,笑容又浮现在那张黑黝黝的脸上,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吃包子吃包子!”

今晚的伙食不错,有米饭有肉包,还有稀饭。无论是从食堂的硬件设施还是饭菜质量上,都比新兵连强得没法说,进饭堂吃饭简直成为快乐时刻了。

鲁兵用筷子夹着热腾腾,香喷喷的包子,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廖家雨这时提了开水瓶过来,向鲁兵要宿舍的钥匙。

“这么快就吃过了?”鲁兵友好地问。

“吃个鸟饭!”

“怎么?这包子很好吃呀?”鲁兵说。

“好吃个屁!我最讨厌吃他妈这玩意儿,回去泡方便面。”廖家雨一把抄起钥匙,气吭吭地走了。

这人脾气有点古怪,鲁兵想。

(11)

下连几天了,所里一直没有安排他们任何事务。鲁兵几次找到所长要求任务,所长总是笑容可掬地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急,不用急。呵呵,再休息几天。”

鲁兵感觉不能再休息了,看警勤分队天天在楼下的操场上操课,心中急得不得了,一身劲找不到地方使!从到来的当天起,鲁兵就把这层楼的楼道、宿舍和办公室都拖了一遍,门窗玻璃擦得锃明瓦亮,把所部打扫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廖家雨个头不高,生得一脸粉红色的青春美人痘,和身强体壮的鲁兵站在一块,显得很不协调。这会儿他也拿了一团纸,正在那儿细细地擦着一扇窗户玻璃。这块玻璃他擦了很长时间了,直到鲁兵拖完所有的地面,他才哼着小曲,丢掉手中的纸团。

鲁兵感觉他是在作秀,但也没有计较。做自己的事,管别人干吗?

宿舍有四张床铺,周林被借调,但床铺仍在。另一个是老兵王桂的,探家去了,还没有回来。晚上,空荡荡的宿舍只有鲁兵和廖家雨两个新兵睡。熄灯前,所长陈天军一般都要过来转一转,看到他们睡下才离开。两个人的床紧紧地靠地一起,鲁兵很想和廖家雨说说话,但见他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只好把话咽到肚子里。

对于这个性格有点孤僻的战友,鲁兵也是敬而远之,事实上也很难走近他。唉,人就是这样,有的相隔万水千山,却感觉近在咫尺,心心相通。有的人就站在你眼前晃动,却感觉遥远地不可捉摸。

春节就要到了,部队上下喜气洋洋,一派祥和的节日气氛。最热闹的当然是警勤分队,在连队的俱乐部里张灯结彩,鼓乐齐鸣,正在排练节目。春节前,部队要举办一场迎新春文艺汇演,各基层单位都在积极准备。由于在新兵连受到了打击,鲁兵决定不再上台了。会吹奏口琴的人很多,自娱自乐尚可,上台表演恐怕很难博得掌声了。

所里只有廖家雨报名参加舞蹈,为此所长很高兴,从家中搬过来一台老式的收录机,供他练习用。从当天起,宿舍里膨胀起强烈的节奏,小廖的身躯也随着“蹦蹦嚓嚓”的节奏扭动起来。

“呸!”看到廖家雨水蛇一般地扭动着自己的腰肢,劲头十足,不知疲倦的样子,鲁兵在心中狠狠地啐了一口。这音乐从早上响到晚上,几乎在熄灯号响后才停下来,吵得鲁兵得不到片刻的宁静。鲁兵认为跳舞不是男人的事情,特别是军人,更不应该沉醉在这种说不出滋味的音乐之中。

廖家雨早从鲁兵的表情中看出了对自己的反感,但他丝毫也不理会。这么美妙动感的音乐他都不为所动,真是榆木疙瘩,对牛弹琴,也懒得理他。

修理所战士宿舍在二楼,厕所却在楼下。有一次鲁兵趁廖家雨下楼小便的功夫,赶紧把音乐关了。

“谁关了我的音乐?”廖家雨上来就叫。

“我!”

“你关我音乐干什么?”

“你小便还要听音乐?”

“我的事你少烦!”

“我关了你还怎么地?!”鲁兵感觉自己火正在上窜,实在忍不住了!天天被你这破玩意吵得头疼,难道你小便的时候我也不能清静片刻?

“乡巴佬!”廖家雨面对身高马大的鲁兵,也只好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小声嘀咕了句,但还是被鲁兵听到了。

“你他妈的再说一遍!”鲁兵说着冲了过来。

“干吗?想打架?!”

鲁兵很想教训这家伙一顿,但还是忍了。部队最头疼三件事:一是打架,二是小偷小摸,三是乱拉男女关系。自己才穿了几天军装?可不能因小失大。想到这里,鲁兵摆起脸盆下楼去了。惹不起俺还躲不起?奶奶个熊!

楼下可热闹多了,警勤分队的战士训练小憩,正在草地上追逐打闹,晁亮脸涨红着正和另一名战友摔跤,周围有几名战士正在为他们加油助威。鲁兵乐了,也禁不住走向前观战。别看对手比晁亮小,但是比晁亮灵活,只见他找准机会,闪身一个过背摔,把晁亮摔了个四脚朝天。鲁兵放下脸盆,一边笑着一边为晁亮拍打身上草屑。

“还是人多热闹。”鲁兵想,像廖家雨这样的家伙既不能和你作伴,也不能让你宁静地独处,真讨厌!

(12)

自从廖家雨在那次文艺汇演中一举夺冠,更进一步坚定了他对艺术的追求,几乎到了狂热的地步。只要有闲暇,他就随着音乐而动,把宿舍的那片空间当成了自己的艺术舞台。他和鲁兵不同,入伍前,已在家乡的小县城当了全民工人,是带薪到部队来的。只所以出来,是希望能在部队有机会发挥自己的艺术特长,没想到来部队后依旧让他干老本行,这令他很失望。

对于一同分到所里来的鲁兵,他在心里有点瞧不起。一天到晚像一只上满弦的闹钟,埋着头做事,只知道扫地冲厕所,浑身上下没有一个艺术细胞,呆头呆脑地,除此之外你还懂啥?乡巴佬就是乡巴佬,上不了大台面。

更让他不快的是,鲁兵做事他也不好意思闲着,到部队来谁还不想个好呢?鲁兵在办公室拖地,他就到办公室收拾桌子,尽管那也是做表面文章,但表面文章也得做,领导和周围的人看着呢!

真是个农民,劳碌的命!廖家雨表面不说,心里恨得咬牙,要不是他长得壮,真想找他练练。

“鲁兵,你下楼时请帮忙把洗衣机转一下。”平时没事的时候,他从不和鲁兵说话。

“哦,好!”鲁兵正想下楼去方便,听廖家雨这么一叫,想起了什么,又折转身来。“我还真不会用,平时我都是手洗的,嘿嘿。”

“我操!”廖家雨忍不住笑出声来,地地道道是个土包子,他真不明白,鲁兵的智商怎么会这样低,难怪除了做事,狗屁不通,“走,我下去教你!”

廖家雨拉了鲁兵,一道跑下楼去,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愉快地合作,就像两个敌对的国家,从此放弃前嫌,建立起良好的对话机制一样。

“看来今年春节只有我们俩在这儿了,你有什么打算?”

“就这样过呗,”鲁兵漫不经心地道。“还能怎地?”

“你有女朋友了吧?”

“有。”鲁兵很不情愿地回答。

“春节你准备给她买什么礼物?”廖家雨没有看出鲁兵的不情愿,依然兴高采烈地追问。

“什么也不买!”鲁兵说完就走出了卫生间。

“哎!什么时候我们一起上街!”鲁兵走出老远了,还听得廖家雨在卫生间里喊。

鲁兵没有理他,也没有上楼,下意识地向房后走去。房后是一片树林,在都市里很少见。鲁兵特别喜欢那儿,经常和晁亮一起去那儿散步。树林不大,有二三十株落尽了叶子的水杉和悬铃木。当然,鲁兵最喜欢的还是那两棵高大的白杨,高傲地挺立在林间。看到白杨树,鲁兵就感觉离家很近,仿佛是漫步在村外的那条乡间的路上。那路的两旁栽满了白杨树,也是这般高大。想到这些,鲁兵心里就感觉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