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鲁兵把画好的图纸摆在一边,用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那株柳树出神。自开训以后,鲁兵忙得简直不可开交,除正常的学习外,还要出板报,抓管理,搞活动,几乎没有一点的闲暇。只有坐在课堂上,鲁兵才感到放松,就像这会儿,人坐在教室里,思绪却自由自在地飞翔着。
墙外的那株大柳树已绿了枝条,在春风中摇摆晃动着,让鲁兵想起古人关于咏柳的诗句。其实鲁兵很喜欢文学,命运却安排他画着这些无聊的机械制图。
“唉!”鲁兵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刘彬正看着鲁兵的图纸依照葫芦画瓢,脑门上渗着白毛汗,听到鲁兵叹气,忙问,怎么了?班长?
“没事。”刘彬的问话把鲁兵的思绪拉回了教室。教室里很安静,教员在指导一名学员画着图。坐在教室里是相对自由的,多少能让人找回一些在学校读书的感觉。
“想嫂子了吧?”刘彬挤着自己的小眼睛,小声地说道。
“我才不会。”鲁兵没想到无论自己走到哪里,这心事就跟随着到哪里。
“那你刚才叹什么气呀?”
“没什么,有点饿了。”本来鲁兵是想搪塞刘彬的,现在却感到自己真的饿了。今天早上吃的是糖蒜,鲁兵害怕吃这东西,仅喝了一碗稀饭,这会儿早不在肚子里了。
“我早饿得肚子咕咕叫了,还要画他妈的这玩意儿,头都晕了!真不如在家锄地痛快!”刘彬好不容易将图画出来,把那只HB铅笔顺手扔在笔盒里,一转头,他看到了那棵大柳树,“班长,有了!嘿嘿!”
“发现什么了?”
“别急,还有两分钟就要下课了,你跟我走就行了。”
刘彬清楚地记着,墙外那棵大柳树下有一个小吃摊,站在三楼的过道上,能看得清清楚楚。有时摊子上的香味穿越营区的那堵墙,擅自飘入他们的鼻孔,撩拨着他们的食欲。刘彬想,只要两个人配合一下,就可以趴在墙头上和摊主进行交易,既没有不假外出,也能打打牙祭,打他个“擦边球”。
终于等到了下课铃声。
“你踩在我的肩膀上,我把你顶起来!”刘彬说着就蹲下来。鲁兵左右看看无人,踩上刘彬肉乎乎的肩膀,刘彬就把他慢慢顶了起来。
“老乡,两块大饼,快!快!”
“好哩!”摊主似乎明白他们的处境,慌忙搬过来一张板凳放在墙下,站在上面先把两块热油饼递上来,然后又下去找零钱。看摊主这套熟练的动作就知道,他绝不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做交易。
“好没好?!”刘彬龇牙咧嘴地在下面问。
“找钱呢,马上好。”鲁兵一转头,看到队长雷有才正从远处往这边走,“不好,队长来了!”
“快撤!”刘彬下蹲的速度有点急,鲁兵一慌,一块热腾腾的油饼刚巧掉落在刘彬的脖子上,烫得刘彬不顾一切大叫起来,那声音比杀猪还难听。
学员离开宿舍进了教室,队长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事了。雷有才在大队过着“单身贵族”的生活,不像指导员,爱人和孩子都在部队上。别看雷有才长得凶,其实是个很直爽的人,在抓日常管理上,他很有一套。不仅如此,他还善于用人,手下的几个区队长都是他一手选拔的,使得中队有着一支过硬的骨干队伍。这一点,令其他几个队望尘莫及。
在这批学员中,他发现鲁兵是棵很不错的苗儿,无论是个人的素质还是组织能力都无可挑剔。雷有才就像伯乐发现了一匹好马,满心欢喜,想等这批学员毕业时,把鲁兵留下来,在中队当个区队长或助教,为大队招揽人才。他听林晓晶说,鲁兵和大队的李浩教员原来在一个单位,于是,想找李浩进一步了解一下情况。
才下楼没走多远,就看见两个战士学员搭着人梯,好像在和外面的小摊主做交易。本来想大喊一声,叫住他们俩儿,好好剋一顿,却发现是三区队的鲁兵和刘彬两个,把已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了。这时,他先是听到刘彬一声大吼,然后看见两人慌慌张张地跑掉了,在他们逃离的地方,一块热气腾腾的油饼还散发着香味。雷有才禁不住乐了:这两个家伙,见到我这么慌,把我当成老虎了!难道我真这么可怕?!
(二)
这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午后,鲁兵在为狐狸认真地缝着被子,在此之前,他已为班里的战友缝好了两床军被。只见他半蹲半跪着,动作娴熟地穿针引线,俨然是个行家里手一样。
新兵不会针线,大都害怕拆洗被子,尽管有的被头已脏得油光发亮。虽然部队给战士们还配发小针线包,这个革命的“传家宝”,但事实上早用不着自己缝缝补补了,谁还会用针线呢?别说军营的这些毛头小伙,就是年青的小媳妇也未必能精于此道呢!
“头,歇歇吧?”狐狸见班长的头上已开始冒汗,把一条湿毛巾递了过来,“看不出来,头还真有两下子呢!”
“少拍马屁!”鲁兵用毛巾擦着汗,“好好学着点儿,下次可要自己动手了!”
“唉,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自己动手拆洗被子呢!”狐狸皱着眉头说。
“当初我也和你一样,也不会,后来跟在老兵后面学得呗。”鲁兵把针放在鬓角上轻轻地擦了两下,“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难事儿。”
“会则不难,难则不会嘛,嘻嘻。”狐狸讨好地说道。他本想帮忙做点什么,可摸摸这儿拽拽那儿,也插不上手,一抬头,发现区队长林晓晶进来了。
“九班长,你们班今天开裁缝铺了,哈哈哈!”林晓晶一边开着玩笑,一边还使劲地拍了两下手掌。
鲁兵笑笑:“几个新同志不会缝被。”
林晓晶冲着狐狸一乐:“我的乖乖!你们到哪儿去找这样好的班长!啊!班长为你们缝被子,你们也不表示表示?”
“回头我请班长吃‘鱼皮花生’!”狐狸冲林晓晶做了个鬼脸。
“嗯,这还差不多!”林晓晶在一张床沿上坐下,笑眯眯地盯着狐狸,“那现在还不兑现?”
“我这就去。”狐狸站起来跑出去了,鲁兵喊了两声他也没有回来。
“还真去了你看!”鲁兵看了林晓晶一眼,摇了摇头。
“我操!你们班的人呢?怎么就你们俩在屋里呀?”林晓晶四处毫无目的地望着,随意地和鲁兵搭着话儿。
“有几个在隔壁打牌,还有几个在楼下洗衣服呢。猴子外出了。”今天是星期天,天气也好,谁肯在宿舍呆着呢?
“哦,那好。回头你叫上刘彬,我们一起去指导员家。”
“去干吗?”鲁兵问。
“没事儿,到指导员家玩玩。”林晓晶说罢,不等狐狸买东西回来,站起身出去了。
“刘彬,你和我们一道去指导员家。”鲁兵对刘彬说。
“去干吗?”
“我也不知道,有可能请我们吃饭。”鲁兵也实在想不出指导员叫他们去做什么,请我们吃饭?可为什么偏偏请我们吃饭?平日里和指导员没有任何特殊的交情呀?不过,什么事情都会有可能,也说不准呢!
指导员的家住在营区之外1公里外的地方,在林晓晶的带领下,很容易地走出了营门。营区外是一大片油菜田,此时正是遍地的花香!满目的金黄!鲁兵和刘彬跟在林晓晶的后面,一边走一边琢磨着。
指导员早站在自己的门前等他们了。见到他们,指导员满脸堆笑,邀他们坐下喝茶。林晓晶说,不急!我们先做事!于是指导员从房中搬出几把铁锹来。
这时,鲁兵和刘彬才明白,指导员是请他们为他家翻地来了!
一种被戏弄的感觉占据了鲁兵的心头,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在心里特恼火!让我们来做事明说好了,用不着转弯抹角呀。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们在指导员的现场“指导”下翻好了地。指导员特别热情,又是端水,又是递毛巾。然后对林晓晶说,带他们在外面玩一玩再回去!鲁兵想,这可能也算是一种假公济私吧?
林晓晶也显得很高兴,他不同于鲁兵和刘彬,他们俩学习过后就回自己的原部队,可自己仍要继续在指导员手下当兵。他已是第四年的老兵了,中队三个区队长都是四年兵,在走与留的问题上,指导员有举足轻重的一票呢!
鲁兵知道指导员很“重用”林晓晶。指导员的爱人上夜班,不论多晚,都是林晓晶去护送。鲁兵也很同情区队长,一天到晚在学员面前耍威风,可到了指导员面前,腰没有站直过。
唉,人在得到的同时,要付出多少? 鲁兵第一次思考这么严肃的问题。
(三)
“连队伙食搞得好,能顶半个指导员。”可是在学员三中队,伙食搞得却不怎么好,为此,指导员的思想工作就难做了。就说早餐吧,小菜品种单一,不是刺鼻的糖蒜,就是红彤彤的方格臭豆腐。
今天早晨食堂就有点乱。
都是那红方格子惹得祸。
天气渐渐炎热,这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似乎也臭。
“嘣!”一个学员把一碗饭倒在了桌子上:“妈的,这东西都快生蛆了,天天给我们吃这个,喂猪呢这是?!”
学员本来就对炊事班里的几个人不满意,听到有人这么一叫,一起跟着哄起来了,把饭桌拍得“叭叭”直响。
指导员姚志敏赶紧放下饭碗,从口袋中摸出哨子来猛地吹了一声,食堂顿时安静下来。
“同志们!”指导员清了清嗓子,“你们不要抱怨伙食不好,经常在早上吃这红方格,大蒜头,你们知道吗?离这儿不远的山里面,老百姓刚刚解决了温饱呢同志们!我们在这儿有这么好的伙食就不错了!我相信大部分同志家里的伙食,不一定比我们队里的强吧?”
听指导员这么一说,学员们大都不吭气了,毕竟来自于农村的战士占大部分,他们家中的伙食也的确像指导员所说的一样。
“扯淡!红军长征时还吃草根,吞树皮呢,什么年月了,还说这些!”猴子来自于一个大都市,平时就有严重的自我优越感,
“谁在说话?!你给我站起来说!”姚志敏没想到会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一脸怒气地四处搜寻着说话的人。
“猴子闭嘴。”鲁兵轻声说道。
“怕什么?!我这是维权,这伙食就是没有给我们吃到标准嘛!”猴子一脸的无所谓,“有本事就把我退回去,谁爱来谁来,我才不想在这儿受罪!”
鲁兵平时也对猴子的傲慢也有些不满,但猴子今天说出了自己不敢说的话儿,鲁兵劝他却并不反感他。
指导员看看自己的思想工作产生了效果,于是坐下来继续吃着他的饭。雷有才今天在大队值班,得到文书的报告,也风风火火赶过来,问清了情况后,把桌子猛地一拍:“通知各区队,晚上召开队务会!”
“是!”文书转身下通知去了。
队务会纪要:1、健全中队的经委会,共同抓好伙食的管理;
2、各班要搞好生产,促进中队伙食的改善。
“操!这哪儿是训练大队?这分明是359旅嘛,抓我们来这儿开垦来了!”猴子听说要种菜,第一个又跳起来。
“一夜回到了解放前哟!”豹子嬉皮笑脸地回应,竟扯着嗓子唱上了《南泥湾》,“花蓝嘛花儿香,让你来尝一尝……”
“好了!”鲁兵还没有分配任务,就听到这么消极的声音,以后的生产怎么搞?这明明是在动摇班里的军心嘛!想到这儿,鲁兵大声说道:“搞生产这是队里的决定,别的班能搞,我们班为什么不能搞?而且还不能比人家差!有本事的,你现在就离开我们九班!否则,马上下去领工具,我们一起去责任田!别在我这儿发牢骚!”
鲁兵硬邦邦的几句话挺有用,猴了和豹子也磨蹭着一道去了菜地。
九班的菜地在操场不远的地方,不仅附近有一个池塘,还有一个厕所,一块不错的“风水宝地”。
“抬大粪!两个人一桶!自由组合”鲁兵说完,身先是卒,和刘彬一起抬着粪桶,到化粪池舀粪便去了。
刘彬用手拱着鼻子,几乎还闭着眼睛,昂着下巴,跟在后面。鲁兵也感到恶心,但还努力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不就是抬一桶大粪吗?又不是上战场!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几乎所有的人都完成了任务,最后剩下野猪抱个扁担站在粪桶旁。
一个班12个人,他没有找到搭档。所以没找到,是因为猴子罢工。
“就是处分我,我都不抬这东西!我闻着就想吐!”猴子是王八吃称砣――铁了心了。
“我有权处分你?!我真有权处分你还用等到现在?”鲁兵心想,然后抓起粪桶,和野猪一起抬粪去了。
大家都没有人说话,一起看着猴子,猴子感到自己有些尴尬。
(四)
每晚熄灯前的这一刻钟,是宿舍内最放松最热闹的时候。外面的高音喇叭在放熄灯号之前,总要放上一阵子舒缓的音乐,这意味着一天学习和生活的结束。而此刻,九班的宿舍好像是火热的练兵场。
九班几个来自于野战部队的战士,一直还保持着每晚锻炼体能的好习惯。渐渐地,这种良好的习惯在班里成为了一种时尚,每晚听到外面的喇叭一放歌曲,伏卧撑的,练仰卧起坐的,打军体拳的,拽拉力器的……五花八门,各显神通,让人感觉这儿就是一家不太豪华的俱乐部。
鲁兵在家也曾练过武术套路,到部队后分在修理所,一直没有“用武之地”。除了偷偷地在晚上找个僻静的地方打上两遍,平时很少在公众面前显露身手。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呢!鲁兵谨慎。
如今,班里有了习武的氛围,鲁兵也不甘落后,每晚也坚持体能锻炼。鲁兵发现,锻炼过后出点汗,不仅能强健体魄,还能让人心情愉悦呢!看着自己一天天增大的胸肌,粗壮的胳膊,学员们越练越起劲,这可是男子汉的象征呢!
男子汉总爱彰显自己的实力。
豹子自上次和刘彬掰手腕没有分出胜负后,在班里说话越来越横。刘彬是班里最粗壮的人,孔武有力,是大家公认的大力士。连刘彬都掰不倒他,可见他的力量之大。
这天晚上,豹子见鲁兵趴在床上练俯卧撑,走过来发话:“头,我们也比试比试?”
“比什么?”鲁兵正憋着气撑着,一说话,气泄了。
“试试手腕。”
“不试,掰不过你。”鲁兵从床上下来。
“嘿嘿,试试别的。”豹子不依不饶。
“不试。”
“试试嘛!”豹子边说边来抢鲁兵的手腕。
“嘭!”鲁兵的右手腕转眼被豹子抓住了,豹子脸上的笑容没变,暗中却使上了劲,只要鲁兵“哎哟”一声,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鲁兵看出来了,豹子今晚有点挑衅的意味,想“擒贼先擒王”。鲁兵念头一闪,下意识地把左手也搭在了豹子伸过来的那只手上,一个“金丝缠腕”,反切豹子的手腕,没想到用力过猛,疼得豹子单腿跪在地上,“嗷嗷”直叫唤。
“好!”野猪带头鼓起了掌!
“班头厉害!”豹子没有骂野猪,冲鲁兵竖起了大指。鲁兵感觉豹子上床的时候,动作比以前轻多了。
鲁兵很喜欢熄灯前的这段时间,感觉这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刻。学员洗漱过之后,或坐或躺,吹牛侃大山。鲁兵发现,吹起牛来,一个比一个厉害。
“我所在的部队A军直属侦察连,不是我吹,那可是军区一流的。知道吗?当年在朝鲜战场上,曾奇袭过白虎团!我操!活生生地端了他们的团部!”狐狸人不大,吹起来可不含糊,那神气劲,好像当年他参加过行动。
“哼,小子,那会儿你还不知在哪儿呢,看你神的!”猴子接过话茬,“我们师也他娘的不是吃素的,你看过报了吧?号称南国利剑,能两栖作战,也不比你差!嘿嘿,我吃不了那苦,才让老头子托关系调来学习的,回去就到部队干后勤了。”
“切!你们这算什么?我们才在最前沿呢!”一个绰号叫狼的说道,“我们站在哨位上,天晴的时候就能看见国民党的军队走队列!听老兵讲,过去,我们部队正吃着饭,轰!一发炮弹打过来,娘的,差点把我们的锅给掀了!嘿嘿。”
看来,部队的传统教育搞得不错,个个都有很强的集体荣誉感。
“好了,不要吹牛B了!不然,老子一炮轰了你们!”说话的来自于炮兵某部,“我们炮C师才从老山前线才下来,哼!”
“你参加了?!”猴子不服。
“没,我是新兵,嘻嘻!”
“新兵蛋子也学会牛B了?”猴子把被子往身上一拉,“都别他娘的再吹牛B了!你们现在握的可都是焊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