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抉择（下）
自从参加完上次的比赛，新学期一开学，贺一鸣就感受到了什么是“名人”的生活。他现在俨然成了学校里的“明星”，走到哪，总有个把同学冲他微笑、主动打招呼，还不时有女孩向他示好。但在他自己看来，受到了同学们的广泛关注，这不是什么好事情，他反倒觉得这样打乱了他的平静生活。就在这一学期，他还收到了人生第一封情书。虽然他想都没想就让情书消失在了垃圾箱，但还是没法回到过去的平静了。
吴老师也时常到班上来约贺一鸣去体育组聊天，讨论组织足球兴趣小组的可能性。当吴老师把精心准备的《足球兴趣小组可行性报告》放到校长桌子上时，原以为校长会因为第一次参赛就收获第三名，为学校争得荣誉这件事，对发展足球兴趣小组给于支持，但收到的却是校长以家长们害怕耽误孩子学习为由拒绝了。而且还嘱咐他，只要搞好体育教学就行了，以后类似活动，学校就不参加了。
吴老师在一次课外活动时把消息告诉了贺一鸣。小家伙没说任何话，但是吴老师从贺一鸣的脸上表情就看出，孩子很失望。原本他们还约定，要通过平时训练，在来年打出高水平，可现在一切都成了浮云。吴老师安慰一鸣：“没办法，谁让咱们学校是市重点小学呢？成绩第一啊！你一定要继续努力，将来……将来会有机会施展的！”
吴老师看着贺一鸣带着失望走出体育组办公室，淡淡的说：“将来？多么冠冕堂皇的说辞啊！”
贺一鸣知道，他已经和“贝贝杯”说再见了。但是，他依然坚持每周周末在王恒老人的指导下进行训练，几乎风雨无阻。
2011年夏天，当“贝贝杯”如火如荼的在这座城市进行的时候，贺一鸣只能一个人在观众席上看着其他学校的孩子们拼抢、进球。那个滋味，就叫孤独吧！那一届，十二小如愿夺冠。
转眼，2012年夏天到了。
燥热的夏天，把这座城市变成了“火焰山”。这年夏日的天气很热很热。贺一鸣以全级第二名，全市第三名的优异成绩考入了市一中。易小娟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儿子，心里别提多自豪了。
一天早晨，贺一鸣做完功课，在家里闲得无聊，正和他爸爸围在电脑前大杀《FIFA2012》，门铃响了，他按了暂停键，还对贺峰说道：“不许耍赖！”然后跑去开门。
贺一鸣的妈妈回娘家了，过几天才回来。爷俩这几天连吃饭都成了问题，一致盼望着这个家女主人的回归。听到门铃声，贺一鸣想着是不是妈妈悄悄回来了，准备给他们爷俩来个惊喜。心想：终于可以告别难吃的饭了（贺峰不怎么会做饭）。
门开了，不是易小娟，而是一个送快递的人！
“请问贺一鸣先生在家吗？”那人问。
贺一鸣愣在那半天没反应过来，心想：我的快递？我最近没有网购啊？谁寄的呢？不会弄错吧？
但是看着那个工作人员手里的EMS邮件，的确是写着他的名字，就说：“是……我是贺一鸣。”
“麻烦你在这里签个字就可以了。”工作人员递过笔，贺一鸣在签收栏里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拿到屋里，贺一鸣看了看发件地址，上面写着“广东省清远市恒大足球学校”。贺一鸣越发觉得有点懵了，恒大足球学校？不就是去年上演中超联赛“凯泽斯劳滕奇迹”，当年升级参加中国足球超级联赛当年就夺得冠军，今年在亚洲足球冠军联赛赛场上连续击败日本、韩国足球队的那支恒大足球俱乐部开设的号称“亚洲最大”的足球学校吗？好像还和皇家马德里有合作。可我记得没有什么认识的同学或朋友在那里呀？哪来的快递呢？
“爸爸，你来看！”贺一鸣冲着书房喊道。
“干什么？你不进来我开始了啊！”贺峰催促道。
“哎呀！你来呀！”贺一鸣又冲他爸爸说道。
“来了来了！”贺峰边应承边放下游戏手柄，走了出来。他见儿子正捏着一个邮件端详，就问：“怎么了？手里哪来的邮件啊？”
“恒大足球学校的！”贺一鸣说。
“什么什么？恒大足球学校？你有同学在那里吗？”贺峰问道。
“没有，我也不知道是谁寄来的！”贺一鸣一脸茫然地说。
“打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儿子！”贺峰说道。
父子俩一起打开了邮件，从里面拿出了一张打印好的文件。上面赫然写着“中国广东恒大俱乐部恒大皇马足球学校录取通知书”的字样,底下还盖着大红花的印鉴。
“恒大足校？录取通知书？”贺峰自言自语道。
再往下看，就是关于足球学校的介绍之类的条文。另外，还附了一段署名为“恒大足校招生办公室：李思”的人的话。大概意思是：恒大足校在2010年你省“贝贝杯“上考察了你的表现，决定在你”小升初“之际，录取你到我校初中部就读，期间可以接受专业足球训练，如果表现优秀，还有机会送至国外知名俱乐部深造，乃至签约国外足球俱乐部。最后注了一句，恒大足校期待您的到来。
父子俩看完后，相互对视了一下，贺峰说：“哦，我想起来了，你参加的那次“贝贝杯”比赛的赞助商就是恒大集团，好像是有他们的球探来观赛。是不是他们看到了你的表现，决定招收你到他们学校去学习、训练呀？”
“应该是吧！爸爸，那现在怎么办？”贺一鸣问。
是呀，怎么办呢？贺峰虽说一直梦想有一天儿子能够踢上职业比赛，而且他也相信自己的儿子有这个天份。但问题是，孩子学习成绩这么好，他妈妈对孩子又满含期待，怎么对她妈妈说呢？另外，现如今的中国足球每况愈下，去年又爆出诸多足球丑闻，孩子将来能不能走好足球这条路，还很难说，甚至可以想象到很艰难。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贺峰，不能让孩子走这条充满未知的路。可是，在贺峰心里，只有一个理由就足以推翻前面的所有困惑，那就是孩子的确有这个天赋，而且，孩子本身喜欢这项运动，这就够了。
贺峰郑重的问儿子：“我问你，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贺一鸣看到父亲踟蹰不决的神情，知道爸爸很难作出这个决定，因为这将改变他的人生，这将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他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我喜欢踢足球！但是，一想到把他含辛茹苦的从小呵护长大的妈妈，想到万一踢不出个名堂，怎么对得起爸爸妈妈，他也犹豫了。
“爸爸，我喜欢足球，真的很喜欢，可是……我妈妈怕是不会同意的。再说，我害怕万一不成功，让您们失望了怎么办？”贺一鸣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
“是呀，儿子，我也正为这个犯难呢！”贺峰说道。
想了想，贺峰有了主意：“儿子，我看这么办，咱们等你妈妈回来，跟他商量商量，再叫上你王爷爷，大家一起商量，看能不能有个结果！”
“爸爸，我听你的！”贺一鸣说道。
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贺一鸣第一次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学习遇到什么困难了，想办法、花功夫学就能掌握；生活上遇到难题，爸爸妈妈会帮他解决。这次谁都不好决定了。一次选择，决定一生的走向，这个决定太重了，没有谁能轻松承受的。
易小娟本来计划要在娘家多呆两天，好好陪陪爸爸妈妈的。这些年忙于工作，忙于家庭，又分属两地，所以很少回家探亲。最多也就是逢年过节的去一下，还赶得及匆匆的。爸爸妈妈也渐渐老了，该是儿女们行孝的时候了。但是，她才在家呆了三天，就开始担心起那爷俩了。贺峰不会做饭，这爷俩最近一直瞎凑和，有一顿没一顿的。易小娟的爸爸妈妈也看到了女儿的心思，就让她回去了。
易小娟回来前的这两天，父子俩打开网络，把恒大足球学校的相关新闻仔细归纳研究了一下。发现这个足校的办学理念还真和传统的中国足校有点区别，最主要的就是训练体系完全照搬西方著名足球俱乐部的体系，甚至他们的青年队教练配备都是从有合作关系的皇马俱乐部足校请来的。还有他们“文武兼具”的培养思路，上学和训练两不误，也就是说，即使孩子将来踢不上职业足球，还可以选择上学，或是出国留学之类的“文化路”。这种办学理念对父子俩可是太关键，基本解答了他们担心的问题。
现在摆在父子俩面前的唯一问题就是学费问题，虽说贺峰的家庭收入在当地也算是中等收入了，可一年三万五的学费，那还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加上他们搬家买房子的贷款还未还清，家庭开支也很大，所以有点犯难。不过，招生文件上好像提到有贫困助学金可以申请，但是不知道够不够条件。问孩子的姥爷要，这明显不在贺峰的考虑范围，“钱，怎么什么事，到最后都被前挡住呢？”贺峰心里感到万分无奈。
其实，就在最近的一次训练中，王恒老人也问过贺一鸣关于将来打算的问题。王恒一直觉得小一鸣该到一个更大的舞台上去锻炼、去展示他的足球天赋。贺一鸣今年12岁了，再不融入到专业足球领域里去接受更为系统化，专业化的青训，那他的天赋也就最终成为一项特长，或者是爱好了。可是，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孙子，加上依据老人对中国足球的了解，他也不敢用一个孩子一生的前途和命运做赌注，去赌一个充满艰辛和无数未知数的未来。
易小娟回家的当天下午，贺峰父子俩就催着要去看望王恒老人，易小娟不明就里，觉得也该去看望一下老人家，一家人就到了王恒老人家。
大家坐定，互相有的没的闲聊着。贺一鸣和王羽涵还是依旧掐起来没个完，逗得大家笑得前仰后合的。王羽涵过完假期该上初三了，这两年变化很大，出落得亭亭玉立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变得文静了些。但是令王恒老人奇怪的是，这两个小家伙只要凑在一起，那所谓的成长就压根看不见了。跟以前一样，掐起来谁也不让谁。不过多数时候，通过一通胡搅蛮缠之后，贺一鸣就憋红个脸，不吱声了。而王羽涵总是一副获胜者的姿态。
大家对于这两个“冤家对头”的交友方式，已经习以为常了。每当他俩有人求助大家评理的时候，压根没人理会。都知道，这些年下来，他俩看似吵个没完，实际上关系很好。
贺峰看气氛很和谐，觉得时机到了，就把那一纸录取通知书拿出来递给王恒老人，又对妻子说：“孩子他妈，有件事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告诉你，今天王老也在，我想借此机会说给你，你无论如何都不要动气，好吗？”
易小娟看着一脸严肃的丈夫，以为这家伙又憋着什么坏水要捉弄自己，就没好气的说：“你又搞什么坏呢？有话就说，搞得神神秘秘的，弄得跟真的一样！”
“那我说了！”贺峰又说。
“哎呀，你烦不烦，说！”易小娟笑着说道。
贺峰看了看王恒。老人已经看完了手里的录取通知书，正一脸为难的看着他。
贺峰就把如何收到录取通知书，父子俩了解到的足校概况给大家说了一下。
听完贺峰的话，易小娟脸色凝重了起来.
“我以为你要跟我开什么玩笑，原来是这样。让我说什么好呢！你也知道，一鸣学习一直都很好，我也一直觉得孩子应该在学习这条路上应该会有出息的。足球虽然我不懂，也不爱好，但是我多少也知道些。去年，足协丑闻曝光，听说孩子踢球还要贿赂教练，咱们国家足球水平又很差，这种环境下，你就忍心把孩子送去踢足球啊？”易小娟激动地说。
“你说的我都懂！但是孩子他妈，你也看到了，咱孩子真的很有这方面的天赋，不踢足球真的可惜了。再说，孩子的确很喜欢这项运动啊！咱们该支持孩子一下。你看，人家足校不是说了吗，踢足球也不是让孩子放弃学业呀！踢不好足球的孩子，如果学习成绩好，不是照样可以上大学，甚至还可以出国留学吗!”贺峰说道。
“你说得轻巧，孩子长这么大，从没离开过家。现在让他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你就忍心吗？”易小娟含着泪说。
“这……我……唉！”贺峰看着妻子，没话说了。
王恒看到这，并没直接插话，而是对贺一鸣说道：“小家伙，你怎么想？”
“我……我……我想去足校！”贺一鸣通过这些天的心理斗争，做出了决定。
“哦，那你知道你将来会面临什么吗？你能坚持吗？”王恒又问到。
“爷爷，我不怕苦。如果我去了，我就会付出百分百的努力，绝对要练到最好，绝不辜负爸爸妈妈和爷爷的期望！”贺一鸣一脸坚毅的说。
“哦，一鸣妈妈你看呢？”王恒老人转而对易小娟说。
易小娟看着自己的孩子，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心里觉得，这孩子长大了。从儿子坚定的眼神和语气里，易小娟明白了孩子的决定。作为一个从事了20多年教育工作的人来说，他知道应该尊重孩子的选择；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实在无法这么快接受让孩子放弃眼前平坦的路和惬意的生活，到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环境去过整日汗水甚至泪水为伴的生活这一现实。
“我说什么都没用了，你翅膀硬了，你自己看吧！”易小娟留下了两行热泪。
贺峰把手伸过去，想安慰一下妻子，他知道现在妻子心里一定在经历着痛苦的煎熬。是呀，如果决定一旦做出，那个时时跟在她身边的宝贝，就要离她而去，就要独自去面对生活了，一个母亲，很难一下子接受这一切。
易小娟拨开了贺峰伸过来的手，背过头去低声抽泣着。
王恒老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一鸣妈妈，你的心情我能感受到。羽涵的妈妈离开家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人躲在房里哭了很久。对一个母亲而言，孩子就是她的心头肉啊。舍不得呀！”
王羽涵听爷爷说到她妈妈，她心里暗自思忖：妈妈哭过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易小娟听了老人的话，也慢慢的平复了一下心情，不再哭泣了，但是眼睛里还是充满着泪水，无限怜爱的看着坐在老人身边的儿子。
“孩子渐渐大了，都要离开爸爸妈妈的。也许，尊重孩子的选择，往往会给孩子一片属于他自己的天空，任他去翱翔。不管将来能否取得大家眼里所谓的成功，孩子都将收获快乐。涵涵的爸爸小时候不好好学习，我就强迫他学踢足球，想让他子承父业。按说，我搞了半辈子足球，他能子承父业，也是一条不错的捷径。可我这儿子，压根就对足球不感兴趣，即使我揍他，他还是不好好训练，最后直接开始逃避训练。后来我实在没办反，就放弃了。后来，那小子不知怎么的，上了高中突然间醒悟了，通过努力，居然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一个国企工作，上了十几年班，突然就辞职不干了，说是去追寻什么理想。最后抛下家庭，‘下海’去了南方。搞的一个家就那么散了！”
老人顿了顿，调整了一下情绪，又说：“一鸣妈妈，你的孩子你最了解了。我通过这几年指导孩子训练，加上平常的接触，看到了孩子身上的运动天赋，也看到了这孩子聪明的头脑和不服输的劲头，这些是成为一个优秀运动员必不可少的重要因素。孩子喜欢，我们应该支持一下，千万不要让孩子在无限后悔中平淡的生活一辈子。那对孩子的天赋是一种浪费呀！”
易小娟听老人娓娓道来，心里也渐渐想明白了。是呀，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敢于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甘于去为自己喜欢的东西付出，这样的生活才能真正收获快乐呀！自从力排众议，拗着家里人嫁给了贺峰，自己这些年的确生活得很快乐。虽然没有丰厚的物质条件，可生活的确其乐融融啊。自己是该给孩子一次机会，让他去追求属于他的东西。
想到这些，易小娟对儿子郑重的说：“儿子，你想好了吗？你确定你不后悔你的选择？”
贺一鸣看着妈妈，站起身坚定的说：“妈妈，我喜欢足球。真的，我愿意为足球付出一切！”
“那好吧，妈妈同意了，你去吧！只要你开心，妈妈就开心了！”两行热泪又涌出了易小娟的眼眶。
贺一鸣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片纸巾，走到妈妈跟前，为妈妈擦去了脸上的泪水。易小娟一把将孩子抱在了怀里。
有时候，你的选择是否正确，那得交给时间去验证。贺一鸣，飞吧，梦想的天空，属于你，属于有梦而敢于追梦的人。
第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