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叶秋红也知道,每一个人都不是生活在真空之中,官员更是。很多人笑话说:现在的官场是污泥,想找出莲是不容易的了。多少人能出淤泥而不染?太难了。也许能出来一两个,但那或许是失却了太多的莲之本色而出来的。应该确信所有的人最初的心目中都是一朵莲花,而到了最后,要么夭折了,要么同流合污了。
心怀一支莲的理想,澄澈地生活和工作,叶秋红觉得这也许正应该是自己的目标了。
华美的李和平很快过来了。
李和平和叶秋红也认识,以前每次见到时,李和来总是嘻嘻笑着称呼她:美女局长。这回改了,叫美女市长。叶秋红没有应答,李和平大概知道叶秋红是不喜欢这个称呼的。企业家是官场的一只感应最快的晴雨表,李和平这样的企业家,对江平官场的风云走势是把握得很准的,他自然知道外界对叶秋红和居思源关系的传闻,也知道叶秋红现在是副市长了。副市长再不济,要想对付一个企业还是绰绰有余的。企业家不怕贷款,不怕工人,不怕税收,就怕官员,最怕的就是那些官员递过来的小鞋,你穿着难受,他还假惺惺地问你:舒服吧,我这可是关心啊!市场经济再发展,竞争再激烈,能坚持到最后的,大多是正确地处理了官企关系。李和来在商场也搏击了这么多年,这点岂能不懂?因此刚才到居思源市长办公室,居市长让他直接来找叶秋红市长,他就明白了。这事居思源是首肯了的,只是借叶秋红的嘴说出来而已。他便问道:“叶市长,有指示?”
“你个李总!不是指示,是有件事跟你商量下。”叶秋红起身给李和平续了茶,又让秘书小胡拿来一份文件,交给李和平,说:“你先看看,我们再谈。”
李和平掏出眼镜,凑近慢慢地看了遍,然后抬起头道:“这个苏,是……来头不小啊?”
“你不记得了?你们应该见过的。”
“见过?”
“居市长说,在省城见过。”
李和平拍着脑袋,闭着眼想了会儿,忽然一拍大脑道:“啊,想起来了。是孙部长的情……忘了,徐书记也提到过。我早就准备好,就等着叶市长召唤。”
“别胡说。想起来了就好。刚才你也看了文件。这事有兴趣吧?也是一次很好的企业文化宣传机会。现在也有个别企业有想法,但是……苏小姐那边不希望零零碎碎的。所以,我的意见是尽量由我们的成熟的大企业来做,双赢嘛!”
李和平一点也没犹豫,马上道:“这个我来做。”
“那好,我就知道李总是有眼光的。现代企业家就得有这种远见。”叶秋红接着道:“能拿多少?”
“这个……预算呢?”
“两百万。”
“这……太多了。拿不起。除非政府给我些补贴。”
“补贴没有。最少能拿多少?”
“一百万。”
“一百五十万吧,冠名。”
“那我考虑考虑。”李和平会着喝了口茶,又点了支烟,虽说企业现在是牛大马大的,但一下子拿一百五十万,他还真得掂量掂量。关键是这一百五十万出得值不值?按理说,这事能做,苏朗朗是孙兴东的人。孙兴东是省委组织部长,听说马上要搞副书记了,是江南的实权人物,自己虽然不在官场,但与官场须臾不能分离。何况在此之前,徐渭达也跟自己说过,说孙兴东部长的那位苏小姐要到江平演出,我不便出面,但是关键时刻你得站出来出资支持。说老实话,这些年企业做大了,也是靠着官场来做的。哪一个当官的不高兴了,企业也就完蛋了。企业家再有本事,能大得过官员?官员是鹰,你顶多是只在鹰的羽翼下讨一片天空的小鸟。这苏朗朗是孙兴东有关系,就是与徐渭达有关系,与居思源有关系,与叶秋红有关系。与这么多大人物有了关系,能不理踩?不就是一百五十万嘛!反正用的也是银行的钱,何况企业还能冠名?
“那就一百五十万吧,我得冠名!”李和平将烟圈吐得老高,回过气来道。
叶秋红伸手握住李和平的手,说:“那就定了。谢谢。具体工作我让文化局的王局长跟你谈。”
李和平一走,叶秋红就给居思源汇报,说李和平这边定了,出一百五十万,冠名。那另外的几家企业出的钱,是不是就算了?其它本着开支,是财政承担还是……
居思源说企业就只留华美了,不要搞得面太广,影响不好。另外的钱,我来想办法,末了,他感叹道:“以后这事还是少点好,劳民伤财啊!”
叶秋红也叹道:“就是。将来绝对不能再搞了。不过这事,好像徐书记也清楚。李和平说徐书记也给他打了招呼。”
“有可能吧。”居思源没再说,以徐渭达和孙兴东的关系,孙兴东不会只和他居思源说的。一定是说了,徐渭达说这事他不好直接出面,让思源市长出面更方便些。因此,孙兴东才不断打电话给他的。这徐渭达,唉,老姜啊,老姜!
老街拆迁工作基本完成,原来老街的地方,如今成了一大片空场。文化一条街的设计也由江平市人大正式通过,黄千里的资金、文化部的项目经费和授信,都相继到位。居思源和叶秋红专门给徐渭达汇报,是不是确定一个合适的时间,正式举行文化一条街建设的开工典礼。徐渭达笑着道:“是要举行,但暂时不要动了吧。再等等。不过前期基础性工作可以做,比如工程招标。文化一条街的工程体量大,招标时一定要认真考虑。要分标,强化监督。这个事情,文远同志有经验,我看可以同他商量商量。”
“张部长还说要来参加文化一条街的开工典礼,那……”叶秋红没说完,居思源就接过话头,道:“就按渭达书记的意见办吧!我再同文远同志商量下。秋红市长这边,可以做前期工作。典礼只是形式嘛,等基础工作做好了,再搞不迟。”
“就是嘛,哈哈!思源哪,老爷子的事,怎么先也不说一声,搞得我们很被动啊!”徐渭达眯着眼道:“老书记,又是思源同志的老父亲,江平理应去的。可是,这不好。我很有想法的。”
居思源解释说:“谢谢渭达书记。这事是完全按照老爷子的遗嘱进行的。十年前,老爷子八十时,就立了遗嘱。其中有一条就是过世后不发讣告,不搞遗体告别仪式,不请任何亲友。待丧事全部结束,再请报刊发表讣告,同时告知亲友。特别是那些老战友,老同志。老爷子这样说了,我们焉能不从?因此这次,我们也是报告了省委主要领导后,先办了,再在报纸上发了讣告。”
“不过,我总是感到……唉,居老这人一生就是这样,两袖清风,连走的时候也不愿意沾我们一点。可敬可敬哪!”徐渭达叹着,说:“现在的人哪,与老一辈相比,差得太远罗!”
叶秋红也点点头,居老爷子去世,她倒是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省直的一位朋友告诉了她,她没去省城,只是给居思源发了个短信:“惊闻老爷子仙逝,请保重!”居思源回了两个字:“谢谢!”她又回道:“需要去吗?”居思源答曰:“不来就是支持!”居老爷子去世的第二天,她回家跟老父亲提起,老父亲竞呆坐了半个小时,良久才说:“居老是个好干部,好人,好同志。请代我向居市长表示敬意!”叶秋红这几十年很少看见父亲敬佩过别人,父亲一生耿直,就是在错误批斗那些年里,也是从来昂首挺胸,绝不以弱示人。在位时,父亲曾被许多亲友骂为“不通人情”。退下来后,他从来不问政事,但又时刻关心政事。关心而不发言,只在心里,这是何等的坚忍?自己当初刚刚当文化局长时,父亲送给她一句话:先做人,再做官。他搬到这城郊来住,也是为了避开那些从前的官场客套。这次,她当选副市长后,父亲没有再送她什么话了。她回家问,父亲说:“我已经说过了。”她想到“先做人,再做官”这六个字,倍感沉重。后来,她向居思源转告父亲的问候,居思源说:“叶老爷子跟我们家老爷子一样,经过了那个时代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有信仰,有底线,有骨气,有原则!”
从市委出来,叶秋红问居思源怎么同意徐渭达书记提的推迟典礼的意见,居思源说:“应该同意。这个时候对渭达同志来说很关键。”
叶秋红一下子明白了。官场的话讲究模糊而通透。模糊是指说话人,通透是指听话人。官场语言说白了,就是介于江湖语言与世俗语言之间的第三种。这语言没办法学习,却能在官场历练中慢慢掌握并进而熟练运用。进入了官场,就得进入这种语言体系,就像到了威虎山,就得知道“天王盖地虎”的下联就应该是“宝塔镇河妖”一般。
“五一”前,苏朗朗巡回演出的打前站人员到了江平,叶秋红负责接待。居思源陪同了一餐。其中负责打前站工作的是个年轻人,据说也是苏朗朗的经纪人。喝酒时,有人介绍说他还是苏朗朗的男友。这就让居思源多少感觉有些异样。不知道这男友知不知道苏朗朗和孙兴东的关系。或许是知道的,艺术圈嘛,很平常;或许是压根儿就不知道的。女人为了成名,往往做些傻事。娱乐圈是,官场也是。对这些女人,居思源是既理解又鄙视。理解是因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都有每个人的目标,都有每个人的理想;鄙视是因为拿身体拿感情来实现自己的理想、目标,那其实是世界上最低廉最没有尊严的办法。苏朗朗与孙兴东虚与委蛇,那与其它人呢?
华美集团很快将一百五十万打到了苏朗朗的个人账户上,其余巡回演出的资金,居思源也没有直接在财政上开口,而是向徐渭达作了报告,说上次同兴东部长谈到的苏朗朗小姐巡回演出的事,马上就要开始了,就定在“五四”。我已请华美冠名赞助了一部分,还有缺口,大概四五十万,“渭达书记你看,这事怎么个解决法?”
徐渭达知道居思源这是在向他推责任了,钱肯定是得从财政出,居思源也算好了账,现在的问题是这钱怎么出法。为一个女演员搞巡回演出,财政拿五十万,这在网络时代一旦传出去,影响是极其不好的。让其它企业再出钱,也不太好办。“这个,我看这样吧,将这事交给焦长江,他有办法。”
居思源想了下,觉得也不错。由工经委去组织,可以巧妙的化解这方面的矛盾。不过焦长江这人,居思源倒是不太倾向。油滑,飘浮,很难做实事。这次在考虑处级班子时,居思源就有要换他的想法。而且,焦长江与程文远关系私密,这事……但也无妨,徐渭达也同意了,那就办吧。
回到政府,居思源将徐渭达的意思给叶秋红说了,叶秋红说这还是不妥,焦长江这些年在企业那一块名声不太好,说不定这事就捅出了纰漏。正说着,居思源接到了孙兴东办公室的电话,就孙兴东部长将于五月三号到五号,到江平调研,请江平这边做好接待。居思源说这很好,欢迎兴东部长到江平视察。放下电话,居思源道:“也不要再找工经委了,既然兴东部长过来,这事就好办。他正好赶上了苏朗朗的巡回演出,就按接待这一块来处理吧。这事我跟接待处来说,由他们负责。”
“孙部长要过来?时间……”叶秋红没有再说,而是转了话道:“我上午听黄千里说,老黑死了。”
“真的?”
“应该是真的。黄千里的路子很广的。他说是公安内部传给他的,是自杀。”
“是吧?”居思源坐下来,拿着手机想了会儿,然后示意叶秋红关了办公室门,打于江生的电话。一问,果然是,老黑从审讯地的五楼坐下来了,当场死亡。在死亡之前,他没有交待任何有价值的材料。“不过,他留下了一张写着人名的纸条,其中提到了一些人,我们正准备着手调查。”
“啊,那好!”居思源放了电话,心想这居然山庄打黑的事,又转弯了。
晚上,居思源回省城,先带淼淼和王河的女儿欣欣一道去吃饭,饭后他直接找到于江生书记。于书记正在接待一个外地的访问团,居思源只简单地问了江平案的进展。于书记说虽然老黑自杀了,但案件有很大的进展。这回,可能涉及到了江平的高层。我们正在研究,下一步是加强取证,然后收网。
“马上‘两会’就要开了,我看这事……”居思源有些犹豫。
“这个你放心。会在‘两会’之后的。”
居思源压低声音问:“老黑怎么?”
“这个显然是受到了外面的压力,我们低估了有些人的能量。思源哪!复杂啊!不过也快了。”
“快了!”
刚回到家,池强就过来了,说是一个朋友从海边回来,带了上好的海鲜,拿些过来给淼淼吃。居思源问到在江平的林强物流公司的事,池强笑着点了烟道:“相当好!江平的物流业才刚刚开始,我和赵林有个打算:三年内建立起更大规模的物流公司,成为江平物流业的龙头老大。”
“不要一开始就想着大了,要一步步走,脚踏实地。另外就是物流业的安全问题。这个一定要高度重视。”
“当然重视。现在花的可是我们自己的钱,能不重视?”
“那就好。”
池强接着问到居然山庄的事,说黎子初这人也还不错,不像个黑社会,这事也该了了吧?居思源问:不是请你当说客的吧?这事是省里直接过问的,我也不清楚。池强嘟咙了会,一时无话,就起身告辞。临走时又道:“江平那边的老百姓不太好对付,我的业务在做,可是……以后还请姐夫多关照。”
“你本份地做生意就行。”居思源说完,送池强出门,又打电话请王河过来,将海鲜拿了过去。王河问老黑的事,怎么样了?居思源说还没有进展。王河说:现在打黑难,难就难在内部有鬼。这老黑不然怎么能自杀?怎么想到自杀?
“是啊,内鬼比什么都可怕!“居思源叹道。
王河拍拍他的肩膀,说:“江平虽然出了吉发强的事情,但总体上还是蒙着的。你这一去,把盖子揭开了。后面不太好收拾啊!这个你考虑没有,要有打算。打下去了,可能江平就成了清天;打不下去呢?或者被他们绝地反击呢?都麻烦。我前天和浩然说起,他也担心。省直也有些议论。你还年轻,正是往上走的时候,要……唉!不过说真的,我还是支持打的。风气不正,经济再上也是枉然。有什么需要我和浩然的吗?”
“没有。你帮我带好淼淼就行了,免得池静回来骂我。”
“行!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