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居思源办公室,李远没有直接到会议室,而是去了华石生办公室,劈头就问:“这事怎么就搞到思源市长那儿了?”
“这……李市长,是这么回事。我正在下面跟这些人交涉,思源市长就一个人下来了。大概是听到了他们吵闹的声音吧!”
“胡闹,就是胡闹嘛!”李远丢下句话,快步走了。
华石生回到椅子上,心想这李远现在也该心里窝着气。自从高捷出事后,李远在政府这一块,事实上就充当着常务副市长的角色。另外从江平现在的副厅级干部中,李远也是极有希望进入常委班子成为常务副市长的。程文远在政府暂时主持工作期间,大大小小的事,李远说了算。居思源来了后,李远虽然也排在政府第一个副市长的位置上,但因为没有明确常务的身份,便有些沦落了。特别是居思源这个市长的态度,明显看得出来,他并不把李远放在常务的位子上来对待的。最近省里又明确了向铭清到江平来当常委、常务副市长,这对于李远来说,不啻于当头一棒,整个人懵了三四天,才慢慢缓过神来。缓过神来的李远知道,自己在江平的前途几乎是结束了。按部就班地再当一任副市长,然后转到人大或者政协当个副职,便是他将来的官场生涯。他不甘心,但是,又能怎样?李远最近也几次跑省甚至到了北京,想通过关系做一些工作,但是,收效甚微。本来,徐渭达对李远也还是不错的,不知怎么,自从居思源来了后,徐渭达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不再有以往的那种神气了。有人说徐渭达这是在玩手腕。徐渭达现在要的不是在江平呼风唤雨,而是要到省城,到副省级的位置上去。他既要平稳地落地,又要落得实在,落得光彩。明哲保身,是当官第一原则。徐渭达是深谙此道的。也正因此,对于李远,徐渭达不可能再多下功夫了。同样,对于居思源,徐渭达是看着他的将来,而不是仅仅看着现在的。
手机响了,杨俊打来电话,问秘书长怎么还没到?华石生说:哎呀,忘了。刚才正要出门,毛纺厂的那些人来上访。处理到现在,我马上就过去。
居思源处理完手头的文件,正在喊马鸣一道去桐山。早晨,李朴打电话过来,说桐山昨天晚上下了场大雪,山上许多山核桃的苗子都被冻死了,很多农民看着被冻了的苗子都哭了。李朴说:“本来这些苗子中有些明后年就可以挂果了,老百姓把它们当作儿女一样的待着,可是现在……”
“别急。”居思源告诉李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进行补救。要请专家。资金问题不行,我请财政给你们协调。”
稍后,居思源给省农大的汪校长打电话,请他支援搞山核桃研究的教授,到桐山跑一趟。又告诉财政局魏如意局长,立即给桐山财政联系,先行拨付一些支农资金,用于桐山山核桃基地度寒。
马鸣刚过来,居思源正要走,叶秋红来了。
叶秋红手里也拎着个包,还拿着一大卷图纸。
居思源一看脸就有些沉了。难道也是……他没说,叶秋红道:“市长这是要出去?”
“是啊,到桐山。”马鸣答了句。
“啊!那我要先占用市长三分钟时间了。”叶秋红说着,马鸣已经出去了,顺手将门掩了。居思源道:“说吧。”
“这是文化一条街的设计图。”叶秋红将图纸展开来,介绍说:“这是请同济大学设计院设计的。总投资七点二亿,一期工程投资三点四亿。计划年后就开工。资金上先动用项目资金,另外请财政这一块给些配套。同时我们开始对外招商。有两件事要市长定。一是年初开工的拆迁问题,可能要早着手安排。二是黄千里那边的投资,他有意向,不知政府怎么考虑?”
居思源略微考虑了下,道:“拆迁这一块由政府来负责,开年后立即着手。至于投资,我同意你的方案,黄千里的投资可以要。钱都是一样的嘛!这个你先跟他谈。”
“那好,有市长这调子,我就放心了。”叶秋红说完,从包里拿出一只小盒子,递给居思源,说:“这不是给市长的,而是给市长女儿的。我上周到海南,看见的一只水晶的小挂坠,挺适合小女孩的。带回去,看她喜欢不?”
“哈哈,你也……好,行,替淼淼谢谢你了。”
居思源和叶秋红一道出了办公室,迎面碰上建设局长劳力。劳力大嗓门,道:“市长和叶局长一道啊?”
居思源没说话,劳力又道:“市长,有个事想汇报下,就一会儿。”
“说吧。”居思源边走边道。
“这……到您办公室说吧!”
“就这!”
劳力有些为难,叶秋红笑着道:“居市长,那我先走了。”
居思源停下了步子,稍稍迟疑了下,又回到办公室。劳力跟进来道:“居市长,春节了,这……”
“不用了。劳局长,拿回去吧。如果不想让我跑一趟纪委的话,就……还有事吗?”
劳力一时愣住了,张着眼,说:“没……没事了。”
“那好,我得走了。”
居思源直接出了办公室,上了电梯。劳力一个人站在市长办公室门边上,脑门上流着汗。这么多年来,他跑过多少办公室,见过多少领导,可这是第一次被如此直接地拒绝了,而且拒绝得没有一点余地。虽然他早就知道居思源在省里时,就很有些特立独行;但没想到特立到如此地步。那么,上一次居老爷子生病,江平那么多干部都去看了,居思源又作何解释?难道真的如外面所传的那样,居思源让纪委的人去省城将所有的钱物都带回来了吗?劳力觉得这至少有些让人不大可以理解。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难道还真的有……劳力下楼上了车,一路上都在想着:居思源也许是极力地想达到一种效果,或者说要在江平形成一种影响,那就是一个相对正直的、或者说是清廉的领导形象。可是,那内在里呢?居思源这样一个出身于高干家庭的官二代,他从一出生,事实上就撷带了不可避免的印记。也许,居思源的努力和与众不同,就是一种对出生印记的反抗。但是,这有必要吗?那么美丽的资本,有多少人能够企及呢?
或者都只是表面,那么,真实的居思源又是……
劳力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然后让司机将车开到市委,直接到程文远副书记办公室。一见面,就道:“程书记,你看看,这个居……市长也太……知道吧,听说他正在查居然山庄……”
程文远朝劳力白了眼,然后道:“瞎说什么?谁在查居然山庄了?更别提居……他会吗?也不用脑袋想想。”
“那是,那是!”劳力点着头,又轻声道:“我是怕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昨天晚上我跟黎子初在一块喝酒,他急得都没了方寸。他听内线人说,确实有个调查组在江平,但神龙见首不见尾,找不着。连彭也……”
程文远用手势制止了劳力的话,问:“跟你说的那几个工程的事都弄好了吧?搞清爽一点。”
“都搞好了。放心,程书记!”
程文远抬着头,“我就是不放心你。两会也快了,最近要安静些。不要到处跑,更不要多说话。知道吧,以后也少到我这边来。至于居然山庄,别再跟黎子初掺和。有些事,少知道比多知道好。明白吗?”
“谢谢书记批评。”劳力说着,就从包里拿了信封,没说话,就放在桌子上,然后迅速出了门。
程文远也没说话,等劳力出去后,就将信封拿起来顺手掂了掂,然后放到抽屉里。接着,就拿起电话,拨黎子初。电话响了好几分钟,仍然没人接。程文远很有些生气地将手机重重地放到桌上,嘴上道:“这熊货,又赖在女人怀里了。”
自从一个多月前,省城那边有人告诉他省里成立了一个调查组,到江平来查居然山庄时,程文远心里就一直鼓捣着。这两年,尤其是吉发强出事后,程文远多次找到黎子初,让他把有些事停下来,特别是对江平的那些下三烂的小混混们,不要再管了,也不要再掺和了。可是黎子初说这么多年的积业,这么多年跟随着他,怎么可能一下子说甩就甩了呢?何况江平这块地盘上,并不是就他黎子初一个人,还有黄千里,还有老黑,甚至还有这三年刚刚起来的二苗子。这些人你一旦停下来,他们就上来了,他们要的是地盘,是生意,是市场。黎子初一般情况下是不与这些人明底里来往和争斗的。他也很少直接出面干预事情,出面的都是另外一些人,像现在独立出来的老黑,原来就是黎子初的手下。前年,另外一个得力的干净歪头,被人给捅死了,现在的生意就都靠明子负责。明子以前在北方的道上呆过,胆大,心却细,干起事来让黎子初放心。居然山庄每年的收入,说到底也不是个大数,黎子初主要的收入还是得靠明子手下那一班兄弟去弄。程文远让黎子初散了这些人,自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那不仅仅是散人,而是断了黎子初的财路。马喜在居然山庄死在小姐的怀里,其实对于黎子初来说,只是个小事,不想却被有些人放大了,搞成了大事,而且引来了省城的秘密调查组。共产党办事,向来是不查则已,一旦盯上了,就麻烦,就不容易消灾。黎子初命令明子他们最近少活动,特别是在车站码头这些公共场所不要再露面了。损失就损失点吧,总比被端了好。
但程文远还是放不下心。黎子初当初从县里辞职到江平来,是程文远支持的。后来的很多事,都能扯得上程文远。虽然平时,程文远并不太明着与黎子初来往,但在江平,官场人都知道程文远就是居然山庄最尊贵的客人,甚至就是居然山庄真正的主人。
这是要杀头的事啊!
程文远想着又叹了口气,然后拿起电话,给在省公安厅工的老朋友打电话,问最近有没有新情况。这老朋友似乎正在开会,支吾着,好久才说:“没什么,听说调查组撤回来了。不过也只是听说。”
“那人回厅里了吗?”
“没有。据传调查组的人都不是从厅里抽的,而是由于厅直接从各市局抽的。因此,名单谁也不知道。”
“那或许还在江平呢?或者是因为过年了,暂时退出去了?”
“都有可能。”
“唉!知道这事是谁给于厅说的吗?”
“似乎是居……但也难说。我这有人,下次再说吧,哈哈!”
电话挂了。程文远一屁股坐下来,椅子发出吱呀的声响。这椅子也有些年头了,一到了冬天,就叫唤。而且,它还像明白人的心情似的。你心情不好时,坐上去,它就吱呀地叫;你心情畅快坐上去时,它就脆脆地叫。如同一个叫床的女人,回应着主人的心境。有几次,程文远听着心烦,想让办公室给换了,但转念一想,又没换。这椅子也是一种提醒,告诫他要善于将心情隐藏起来,尤其是在这风雨之秋,在这多事之年。
黎子初电话来了。
程文远让他到大富豪去,十五分钟后他要过去,有事面谈。
大富豪808,是专门给领导干部和社会名人留着的,一般情况下不对外。程文远车快到时,黎子初告诉他是808。他马上让黎子初退了,随便找一个房间就行,不要太显眼,然后他让司机先回去,随时等他电话。
黎子初将房间改到了902。程文远到的时候,他正在房间打电话,似乎是在骂谁,见程文远来了,赶忙放了电话,关上门,问:“有急事?程书记。”
程文远黑着脸。
黎子初心里更没底了,又问了句:“出事了?”
“这倒没有。”程文远话音一落,黎子初松了口气。程文远道:“山庄最近有什么动静?你的人没出去乱动吧?”
“山庄基本是按照书记的要求,处于半停业状态,所有杂人都让她们离开了。目前,山庄内是一片干净,连洗头都没有了。至于明子他们,我让他们也暂时停了活儿,有两个我还请他们出去暂时避避。”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是那几个工程。我让劳力将有些事处理了,你这边那个高速的项目,那两个死的人的家属都安顿好了?”
“都安顿好了。一家已经全家外出打工了。另一家虽然没走,但想也不敢有什么……”
“子初啊,你不能老是想着用黑道上的办法来解决问题。你是县干出身,得讲得策略。他们是自己愿意出去的?或者说,现在心里就服了?如果没服,倘若上面调查组一到,他们能不站出来说话?这些你想过没有?吓他。打他,解决了一时,解决不了根本。这事趁着春节,好好地处理一下。你自己要亲自出马。告诉他们高速项目是国家的,出了那样的事,你也不想看到,都是那些具体办事的人搞出来的,方法不对,思想更不对。你要道歉,要拿出具体的行动,让他们心服口服,至少是口服。”
“这……好吧,我试试看。”
“不是试试,就得认真去办。还有那个跳楼的女孩子事情也全了了吧?”
“那事好办,她家只有一个娘,上面有个哥哥,是个傻子。我让人从外面找了个也有些傻的女人,给那哥哥做了媳妇。事情就完了,一家人还很高兴。”
“关键是外面人怎么想?没有流出去吧?”
“应该不会。出事后就封锁了的。连山庄里知道的人也只有几个。何况那女孩家还在老山里,八杆子也打不着的地方,谁知道?”黎子初说着,脸上有稍稍的得意。
程文远依然黑着脸,说:“不要侥幸。现在有些人是唯恐天下不乱,就想找茬子。特别是那些经常在网上的人,像什么参与商。他最近发了好几个帖子,就提到了这事。你啊,不能老是盯着山庄,盯着那些钱,要眼光看远些,看宽些。也上网查查嘛,不行,可以通过其它方式,找参与商这个人见见面。当然,千万不能有过急行为。网络的力量大啊,子初,千万不能胡来。”
黎子初笑着道:“这名字古怪,人,程书记认识?”
“不认识,谁也没见过。在网上,这叫水军,也叫意见领袖。了不得的。”程文远看看表,十一点多了,就说:“让他们送点饭菜来,我中午就不走了。你有事先忙去吧。”
黎子初说:“好,我就去。”
十分钟后,服务员送来了饭菜。外加一瓶洋酒。程文远想这黎子初想得倒挺细的,只是他中午不能喝的,下午全市统战工作座谈会,他得讲话。他将洋酒拿起来看了会,然后放下。像这样一个人在大富豪房间里吃饭,对于他不是第一次了,可能有上百次了。如其说他喜欢这难得的一个人气氛,倒不如说他十分地不喜欢回到那个死气沉沉的家里。
十二点半,程文远刚刚洗了个澡,就听见门铃响了。开了门,一个模样清秀的女孩子说:“黎总让我过来的。老板好!”
程文远没说话就回了头,身后,女孩子进了屋,随即,轻轻地反锁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