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怀航又笑了,大家继续喝酒。程一路看其它该敬酒的都已经敬了,才端着杯子,一个个敬酒。他每回喝的都是满杯,而被敬的有的只是泯了一点。最后,他又斟了酒,敬任怀航。任怀航没有起身,端着杯子说:“一路,家里人就不要喝了吧?”程一路说:“也要的,今天是正月,新年新气的,当然要。”任怀航说:“也是。”程一路喝了酒,再去敬王士达。一圈敬过来,他的头有点昏了。从昨天开始,他就一直在忙着今天这事。
回到座位上,程一路吃了口菜。他猛然想起今年的聚会少了一个人。原来的省交通厅的厅长胡长松。他在年前被双规了。这件事在今天聚会的人中,不可能没有人想到,只是大家都不说。程一路叹了口气,突然感到有些恍惚。
大家互相敬酒、说话,这些曾经在南州挂职这的领导们,不论现在怎样,对南州,他们的感情大概都是一样的。所谓挂职,说得好听些叫锻炼,说得不好听,就是镀金。一些在省直部门工作的处长或者副巡视员,年龄不大,又有上升的势头,一旦被看上了,多半就先来个挂职。早些年挂的职务各种各样,这几年一律改成了挂副书记。既然是挂职,自然有挂职的法则。南州地处长江之滨,条件在江南省算是最好的。而且离省城近,从高速乘车只要一个小时。也正因了这些优势,能到南州来挂职的,本身就显示了不同。一般人,一般关系,是不得到南州来的。到了南州,挂职三年,回去后不提拔的,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搞得最不好的,现在也是省残联的副理事长。
南州三年,对于这些挂职的领导来说,是一笔过硬的政治资本。没有这个,后来的提拔就缺了基层工作这一大块。现在全党讲究基层工作,尤其是领导干部,没有基层工作的经历,在使用上就有差距。所以这些挂职干部,从一下来就抱定只挂不问的原则,与当地的党委政府保持着高度一致。很多干部一开始下来时,还做做调研,跑跑基层,后来基本上是挂着名字,联系联系。每周周二从省城赶来,周五下午再赶回省城。市里的大小会议,一般是不参加的,即使参加也不说话。对于最为敏感的人事安排,更是离之甚远。除了极个别的情况,一般对地方上的一些决策,也不过多干预。三年很快,他们图的其实就是最后考核时的一个“优”。有了“优”,回去提拔的概率就是百分之七、八十了。
程一路从部队转业回来时,先是安排在文化局。到他调到市委政研室任副主任时,当时挂职当副书记的就是林晓山。后来是刘安生,现在的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再后来是齐鸣。这些挂职干部,虽然并不怎么问事,但对于南州来说,作用还是相当大的。他们都是从省直下来,上面的关系熟。争取政策,特别是争取项目,是他们最大的优势。有人开玩笑说:现在到省里争项目,不是当地部门争,也不是靠项目争,而是在当地挂职的领导们争。谁的关系硬,谁的路子多,项目自然就多。到南州来的既然都是一开始基础就不一般的,争起项目来,也就优势明显。南州的高速公路项目,电厂项目,都是靠这些挂职干部争来的。因此,用任怀航的话说,这些人是南州经济发展的功臣,是南州人民的恩人,是南州大发展的最重要的资本。
酒喝得差不多了,程一路看到有些人有了醉意。他跑过去对任怀航请示,任怀航说:“再等等吧。大家高兴。”程一路点点头,出了餐厅的门,外面的夜色很浓了。还有一点寒冷。厅里开着空调,他的身子哆嗦了一下。今天晚上他并没有喝多少酒。待会儿,这些领导的夜生活还要他来安排。
回到餐厅,任怀航正站着,一手举着杯子,一手停在空中。等空中的手落下来后,他提议大家共同干了这杯团圆酒。大家都干了,不能喝的就留着。在这样层次的宴会上,是不会有人去计较谁的杯子还留着酒的。程一路却是喝完了杯中的酒,他没有吃主食,先吃了片西瓜。其实像这样的宴会,一般都是最文明最官场的,大家说笑喝酒,从来都不触及宴会以外的人和事。
任怀航扫了一眼,站起来说:“那好,就这样吧。一路,晚上安排好了吧?”
程一路忙答道:“安排好了,各位领导稍稍回房休息一下,待会儿我让人去请。”说着走到任怀航身边,说:“我让山庄的阎总安排了一个小规模的舞会,您看……”任怀航一脚正跨在门口,用牙签剔着牙,嘴里含混着说:“可以。一路,你辛苦了。”
程一路笑笑,说:“我辛苦什么?关键是把客人们招呼好。”
程一路陪着任怀航、王士达先到了小舞厅。这个舞厅一般是不对外的,说是舞厅,还不如说是茶座。大部份时候,这里是喝茶的多,跳舞的少。这里只接待上面重要的客人,阎丽丽已经候在门前,见人来了,赶紧哈哈笑着过来。任怀航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舞厅里灯光柔和,已经有十几个事先挑好的女孩子坐在一边。阎丽丽轻轻地问程一路:“秘书长,您看,行吗?”
程一路早在下午已经看过了,这会儿,他朝任怀航和王士达的脸上看了看,似乎没什么异样,就说:“行,就这样,待会儿让她们放松些,别搞得像个木头人一样。”阎丽丽说:“知道,知道,我再跟她们交待一遍。”说着就走到女孩子那边去了。
林晓山一行进门时,茶已经上好了。大家坐下,自然是按照职位的大小,围着任怀航坐。任怀航和林晓山客气地推让了一下,还是坐在了中间。他朝程一路示意了一下,音乐就响起来了。马上就有几个女孩子过来邀请跳舞。舞厅里立即荡漾开了双双起舞的身影。
程一路并没有跳舞,他一个人坐在门边的桌子前,看着其它人跳。程一路的舞其实跳得相当不错,在部队时,因为跳舞,他被许多女兵追求。到地方上后,他反而不跳舞了。没有了感觉,这是他给自己不跳舞找的唯一的原因。
一曲终了,齐鸣坐到了程一路桌前,问:“怎么不跳?”程一路说:“不会跳。”齐鸣笑笑,说:“我也不会,都丢了好多年了。怀航跳得不错!”
程一路说:“他个子高,跳起来好看。”齐鸣转过了话题,问:“今年换届,怎么样?”程一路说:“不太清楚。”齐鸣又问了问其它几个班子内成员的情况,然后说:“不行到政府去干常务吧。”说着望望程一路。程一路像被别人看穿了把戏,脸一下子发烧了,说:“这事关键是任书记。”齐鸣说:“我知道了。”说着又去跳舞了。
程一路看大家都在跳舞,就一个人出来,站在露台上,天上有星,不多,冷冷的。他掏出烟点上火。齐鸣刚才说到政府去干常务,这正是他这一段时间来内心里的想法。今年是换届年,从省到市到县到乡镇,都要进行党委、政府换届。程一路虽然只在市委秘书长任上干了两年,但是,今年南州的官场格局对他很有利。只要不从外面进人,市政府常务副市长的位子他是很有希望的。现在的常务徐硕峰,已经任满两届,不可能再连任了。常务一般是从老的市委常委中产生,按理说没有人竞争。市委秘书长这位子,虽然也是常委,但是不干的不知道,一旦干了,就知道这是一个苦差事。对下,是领导;对上,却只能是个管理杂事的头。他有点烦了,但是他却不能表现出来。
小舞厅里突然安静了,程一路赶紧跑过去。任怀航和林晓山正出门。任怀航说:“我和秘书长有点事,先走了。”程一路赶紧又打电话叫车过来,任怀航说:“不要打了,我到秘书长房间里去。”程一路不再说话,回到舞厅,齐鸣他们也站着准备走了。王士达正红着脸靠在桌子上,齐鸣说:“一路,让人把王市长送回去吧。他太多了。”程一路说好好,就又问:“怎么不跳了?继续跳吧。”齐鸣说:“跳到正好是最好,大家也都还有些事,我看就结束吧。”程一路说:“也好,领导们都还要休息。今天一天也够累的。晚上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我。”
送走王士达市长,安顿好其它人,程一路才叩响了齐鸣房间的门。齐鸣开了门,说:“一路啊,快坐。”程一路坐了,说:“齐主任,谢谢关心哪。”
齐鸣打着哈哈,说:“我这那叫关心?只能敲敲边鼓。”
程一路说:“齐主任的边鼓也比我们自己的破锣响。”
齐鸣顺手拿了一个苹果递过来,程一路接了,却放在桌上。齐鸣问:“怀航同志和士达同志,现在顺了吧?”
程一路说:“不好说,面子上过得去。士达同志太……”
齐鸣期待地看着,程一路又说:“士达同志你是知道的,有些过于强调政府作用。反正都是为工作吧,我总觉得这不好。”
齐鸣笑笑,喝了口茶,说:“有个性,他们都是有个性的人。你这秘书长不好当哪。”
齐鸣又问到在南州挂职的省妇联的徐真副书记。程一路说她回北京老家了,可能要到初八以后才能来。齐鸣不说话了。程一路坐了一会,就告辞出来。走在走廊上,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晚上不回去,就在这里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