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查也好。这事情属实。元旦期间,蓝天木业组织管理层人员到海南。孙林邀请我参加。我没去,后来他坚持请我的孩子和我一个大学同学去了。他们俩人都在患病,我觉得到海南走走,对他们的身体有好处,因此就同意了。至于收受别的什么,请组织上查查,就明白了。”
“好,既然这样,我就更放心了。我总想,光辉同志是有原则的。是吧?好,就这事。中午一道吧,市里郭市长过来了。”
“不了,我这两天胃不太舒服。中午就在招待所吃点小菜,也让胃休息休息了。”杜光辉笑着,林一达说那也好,就这样吧。接着又问桐山公园拆迁的事怎么样了。杜光辉简单地说了下,提到那两户没签协议的人家。林一达说:“有什么好办法了吗?”
杜光辉说准备先做姓汪的工作,他儿子正是华店镇的副书记。我准备亲自找他谈谈。另一户,是孙福。上次我们敲了他哥哥孙威一下,这回我估计他不会轻易罢休的。因此,留在后头,再想办法。“
“这很好,各个击破。但一定要稳妥,千万不能出群体性事件。把桐山公园拆迁交给光辉书记,也是看重了光辉书记稳妥的这一点。群体事件担当不起啊!你看”林一达拿起报纸,“今天报纸上还登了,强拆钉子户时,钉子户抱着汽油要自焚。唉!我记得有一个有争议的市委书记曾说过:在现在的情况下,有时候就要用不民主的方法来推进民主。拆迁也是。光辉啊,这事不要急,慢慢来。至于明天省纪委的调查,也就是个形式,不要有什么顾虑。也平部长对你也是十分看重的嘛!”
杜光辉点着头,回到办公室后,小王送来文件和报纸。杜光辉问:“矿产局的徐局长,那个复工典礼的方案出来了没有?”
“还没有。我等会儿再催一下。”小王道。
“这效率……”杜光辉有些无奈。小王轻轻问道:“杜书记,我早晨听说有人向省纪委举报你。我也很气愤。是谁啊?真是……”
“啊,没事。这事组织上会处理的。”杜光辉虽然嘴上说着,心里头毕竟还是压着一块石头。当初,答应孙林带凡凡和莫亚兰到海南,也是出于两个人的身体原因,他真的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什么运用企业的钱外出旅游这么一回事。现在想起来,这事他做得确实有些草率了。两个人跑一趟海南,花销是上万的。何况孙林在他们回来的时候,还买了些礼品。都怪自己!这样的事,没人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真的一举报,也不是什么小事。官场上,大事与小事之间,就是很微妙。一个官员,收了条把烟瓶把酒,不出事,就叫礼尚往来;一旦出事,就叫受贿。其实,很多时候,大家保护的就是一层薄薄的纸,你不捅破这层纸,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你一旦捅破,就“赤条条”了。“赤条条”就是一种危险,就得在制度层面上,受到追究。
小王叹了口气,说:“现在像杜书记这样的干部,一千个当中也不一定能找到一个。如果杜书记都……那桐山一半的干部都得……唉!”
杜光辉抬起头笑笑,“这么年轻,叹什么气?有事忙去吧。”
小王出门后,杜光辉心里却难以平静了。他起身掩了门,站在窗前,看着被城市建筑遮掩了的一小块天空,心里蓦地升起一缕悲凉与感慨……
下午,杜光辉打电话请华店镇的汪流副书记过来。汪流自然知道杜光辉找他的原因,磨磨蹭蹭,一直到快下班时才赶到。一进门,杜光辉就让小王给泡了茶,然后问:“汪书记,知道我请你来的原因吧?”
“不知道。”汪流笑着。
“真的不知道?”
“这……”
“那好,我就先说说。桐山公园拆迁涉及到你父亲的房子,是吧?按理,这事我不应该找你。但是,你是一个党员,又是一个领导干部,有义务有责任配合政府来做好公园拆迁工作。至于拆迁的有关程序,相信你也清楚,我就不重复了。”杜光辉说着,望了望汪流。
汪流喝着茶,道:“我是清楚。这事……”
“我知道你父亲不签订协议,一定有他的理由。每个人都有理由的,是不是?本来,上午我到现场看了看,准备亲自找汪老交流一下。但是想想还是作罢。一是不太熟悉,怕引起误会。二是我跟老先生谈,有先入为主的嫌疑。所以呢”杜光辉停了下,汪流抬着头,杜光辉继续道:“所以,我就请你过来了。想把这个工作交给你来做。当然,这也不是硬性的,主要是做工作。有什么要求,只要是跟其它拆迁户同等的,正当的,我们坚持同意。但是,如果过分过高甚至不合法地提出要求,那可能就……”
“这工作我可能做不了。杜书记,我父亲这人……”
“我不是要你今天晚上就做好。给你三天时间,在‘五、一’前,行吧?”
“这……”
“汪书记啊,现在拆迁是个敏感的问题。有些地方因为拆迁,也出了一些事。但那很多是在前提不合法或者商业开发为主的情况下发生的。桐山公园的规划和建设,是人大通过的,是一项彻头彻尾的民生工程。县委县政府的决心是很坚定的,这种情况下,汪书记应该明白……”
“杜书记,你就别说了。我知道了。我回去尽量做工作吧。”汪流说着,杜光辉笑道:“这事,也就算我拜托你了。”
“哪里哪里。我一定尽力……”汪流边说边出去了。
第二天,省纪委派了三个人到了桐山。杜光辉特意在办公室等着,但是,一整天也没有人找他谈话。直到下午快下班时,林一达书记打电话给他,告诉他纪委的调查基本上结束了。蓝天木业的孙林孙总,证明你的孩子和同学都是因为生病,跟在公司团队旅游后面,短暂疗养的。至于礼物,孙林一概否决了,说从来没有过。林一达说:“光辉啊,看来你在桐山,真的是……好啊!我也放心了。你也就别再多想了。”
杜光辉说:“我本来就没多想。谢谢一达书记。”
李长副书记也从外地打电话回来,问了下杜光辉省纪委调查的事。他说他昨天下午就知道了,而且,他就这件事专门向孙林进行了沟通。杜光辉听着李长的话,总是觉得李长这话里还套着更深的意思。但他也没问。李长跟孙林的关系不错,蓝天木业最初跟杜光辉搭上线,就是李长介绍的。这一想,杜光辉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了。凡凡和莫亚兰跟着蓝天木业到海南,知道的人按理说不多。可是这事怎么就……
晚上,杜光辉散步回来后,正好碰上林一达也回房间。两个人打了招呼,杜光辉问:“一达书记晚上没事吧?没事的话,我想过去坐坐。”
“没事,过来吧。”林一达最近心情一直很好,王也平部长的视察和江培书记的肯定,让他从忧郁中走了出来。而且,杜光辉听说,市里正在考虑调林一达到市里工作,暂时任市委的秘书长,以后再进常委。
进了房间,林一达喊服务员过来泡了茶,两个人坐下。杜光辉说:“一达书记啊,你是班长,有些事我还是得跟你汇报汇报的。”
“怎么了?搞得这么严肃?”林一达甩过支烟,杜光辉自已点了火。
“省纪委的调查无论是什么结果,我觉得我都得面对。最近,特别是去年下半年开始,尤其是孩子病了以后,我确实收受过个别企业的卡和现金。当然数额不大,而且也是在……还有就是凡凡去海南的事,我也考虑欠缺,没有想到更多。因此,这事……”
“啊!”林一达一笑,“光辉啊,就这事?”
“就这些,我……”
“你啊,你啊!这事情我知道了。”林一达转动了一下腕上的手表,杜光辉正要开口。林一达的手机响了。
林一达拿起看看,却没接。杜光辉马上笑道:“那一达书记忙吧,我也就不打扰了。”
“好,好,放心吧,光辉!”林一达在后面说道。杜光辉折过院墙,再回头,林一达的房门已经关上了。
回到房间,杜光辉洗了个澡。泡在热水里,他感到了自己身子的沉重。说真话,他从来没有将自己同举报联系起来过。去年,王化成副部长的事情发生后,杜光辉也是一点边也没沾上。三人建房小组,两个关起来了,却有一个一分钱也没得,这令办案的省纪委开劲开“铁面”也很无趣。想到开劲,杜光辉又替简又然担心了。开劲到了湖东,按级别是非正常调动。而内在里,很多人都知道,开劲过去,是要挖罗望宝的案子的。简又然会不会?前一阶段,传着湖东的副县长外逃了。最近,湖东所在的市的常委、宣传部长也被“双规”了。前两天,杜光辉还听林一达提到,似乎省纪委对湖东整个的班子,都作了特殊处理。两个一把手暂不外出,其余同志外出,要向市委汇报。这说明了事情的严重,也侧面说明了开劲工作的成效。这个人,杜光辉是接触过的。虽然不太说话,可是有一股子执着的钻劲。湖东摊上了他,唉!
洗完澡起来,杜光辉就给简又然打电话,问湖东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外面传得风风雨雨的。简又然说是有些情况,都是吴大海案件和罗望宝案件牵连出来的。现在,人心比较乱。“不过”,简又然说:“你放心,这些事跟我都是不相关的。我们挂职的,能相关什么?”
“这就好。你也得注意点。”杜光辉放了电话。简又然这个人,以前在机关时,应该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部里领导都喜欢他,可是一般干部却不太热乎。杜光辉跟他的关系,也只是一般而已。可是,两个人都下来挂职后,特别是凡凡生病以来,他们却走得近了。杜光辉分析,这里面一是因为都是挂职干部,有相同的经历和感受;二是简又然原本把杜光辉当作他的竞争对手,但是去年矿难以后,杜光辉背了个处分,已经完全失去了跟他竞争的能力。所以,从同情弱者这个角度,简又然倒是关心起杜光辉了。去年年底,欧阳部长到湖东进行了视察,本来也准备到桐山的,临时却没来成。那次视察后,省报不久就刊登了优秀挂职干部简又然的事迹。元旦部里联欢时,有些同志就直接跟杜光辉提到,简又然回来肯定是副部长了,而杜光辉呢?大家都笑笑。杜光辉明白,这笑笑之中,其实就是明确地告诉他:你是没什么指望的,能顺顺当当地回来就不错了。
但最近……
王也平部长到桐山视察刚走,简又然就打电话过来了,问王部长怎么突然想到要到桐山了?杜光辉说我也不知道,是赵妮临时通知我的。简又然说按理……后面他没说了,只是在电话里叹了口气。杜光辉听得出来,简又然的语气是沉重的。比起杜光辉来,简又然也许更需要王也平部长的一次视察。
早晨,招待所里,到处都是鸟儿的叫声,清脆优美。这招待所占地大,除了房子,后面还有一片小树林。再后面,有一座叫月亮湖的小池塘。虽然面积不大,可是水很清。在这县城之中,也算是一景了。杜光辉刚来的那一阵子,有时也到后面去转转。可是不久,他发现他成了不速之客。那里是年轻人的天堂,是爱情的最后栖息地。他还去掺和什么呢?他只好退回来,从此不再到那里去了。但是,偶尔,早晨他也转到边上去看看。空气中还似乎散发着爱情的馨香。昨夜的呢喃低语,似乎还在湖水上荡漾。
杜光辉只是站在树林边上,看着湖,这大地的绿色的眸子,此刻静静的。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东方,新一天的太阳正在升起……
上午,杜光辉到办公室后,时立志过来了。
时立志看着杜光辉,“哈哈,真是……我说现在,也真是……怎么弄到了光辉书记的头上?哈,哈哈!”
杜光辉斜了时立志一眼,说:“管他呢。不就是……是吧?”
时立志把手上的杯子放到茶几上,拿出烟,一人一支,点上了火,说:“光辉啊,我就说桐山虽小,情况复杂。可不?连光辉这样的同志,也摊上了。没办法啊!就这素质,没办法啊!”
杜光辉摇摇头,将烟灰弹了弹。时立志走到门口,又退回来,问:“光辉书记啊,最近一达书记好像……情绪不错啊。听说要到市里了。”
“是吗?也好啊!”杜光辉道。
时立志慢慢地将话抹了过来,“不知道谁到桐山来啊?桐山不至于搞得两个一把手都空着吧?啊!”
杜光辉说:“上面的事,谁知道?市里应该有所考虑的。”
时立志点点头,端起杯子,转身往门外走,边走边道:“晦明莫辩,洞若观火……”
杜光辉听着,觉得这话也很有意思。正想着,朱龙兴冲冲地跑进来,“杜书记啊,你的方法凑效了。姓汪的一家同意签订协议。我已经让人去了。”
“啊,是吗?很好啊!办快点。”杜光辉也很高兴,站起来,问:“另一户呢?”
“还没动静。”朱龙侧着脸,问杜光辉:“杜书记啊,你怎么……一下子就把这姓汪的工作做通了?”
“不是我做通的,是他自己想通的。”杜光辉笑着说:“我只是找了他儿子谈了十分钟话。”
“杜书记就是有方法!”朱龙道:“难怪上次那么多干部都投了杜书记的票呢。”
杜光辉没有回答,朱龙说:“现在就孙福一家了。杜书记您看……”
“这样,你们请电视台去一下现场,报道一下姓汪的一家协议签订的过程。晚上就在新闻里播出。明天,不是协议签订的最后期限嘛,你们再派人到孙福那里去,告诉他:如果签,我们欢迎。如果不签,他的房子可以永久地保留在现在这个位置。我们不拆了。”
朱龙惊讶道:“这……不行吧?不拆?那以后……”
“不只是说给他听的嘛!目的是拆,手段是不拆。如果他同意签,立即签。如果不同意,一个月内,不再上门做工作。而且,公园其它拆迁工作正式开始。”杜光辉道:“一定不能手软。像孙福兄弟,得做点特殊工作。”
朱龙点点头,说:“这方法虽然有点……但我想应该管用。就按杜书记的意见办。”
朱龙走后,杜光辉坐下来,又对刚才的方案仔细地想了想,觉得应该是行得通的。其实这方案,他已想了好几天了。外地介绍的拆迁经验中也有这一条,他只不过是稍稍借用了一下而已。
事情果真如杜光辉所料,孙福没有理踩朱龙他们,协议没签。朱龙向杜光辉汇报,杜光辉说不要再理他了。从现在起,口径一致:孙福这一家,不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