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李雪出门后,简又然回到房间里。房间里还弥漫着李雪的气息,甚至还回荡着李雪刚才的呻吟声……
一切立即空荡了。
简又然坐在沙发上,天色已经渐渐地黑了。秘书小郑打过来电话,提醒简书记,晚上还有一个饭局。小郑应该知道简又然正在湖海山庄的。这年轻人机灵,从来不会直接地闯到房间里来。每次有事,都是电话联系。一个秘书,不知道用合适的方式与领导沟通,这个秘书,至少有一半是不称职的。
“唉!”简又然叹了口气。
现在,他的大脑里,不说是一片空白。但至少没有什么感觉。他自己也弄不明白,李雪为什么要找他?而且,自己怎么就那么快地答应了。一对曾经融合在一块的躯体,仿佛秋天时田野里的干燥的稻草,一遇上,没有任何前奏,甚至没有任何语言,就立即点燃了。那种燃烧是致命的,是沸腾的,是忘却了一切,只专注于欢悦与兴奋的燃烧。在燃烧之中,简又然觉得一瞬间升腾起了一种伟大的征服感。以前,他是没有多少这种感觉的。以前更多的是一种无上的爱怜与亲切。而现在,征服感代替了一切。他就像一个古西腊的勇士,在已经属于别人的领地上,一往无前地开垦着。
此刻,简又然如同从巅峰,一下子跌入了深谷。内心世界里,突然涌出一缕悔意。李雪现在不是别人的妻子,而是他简又然的大学同学、最好的朋友吴纵的妻子。朋友妻,不可欺,可是,他简又然居然就……
人很多时候,其实与动物只是一瞬之隔。往前一步,是人;往后一步,便回到了本能。简又然朝镜子里看看自己,脸倏地发红。自从上次李雪在短信里承认了她与吴纵的关系后,简又然便很少与李雪联系了。即使联系,也仅仅是为了工作。这一阶段,他也没有再到北京。李雪与吴纵的婚礼,他也托辞没有参加。可是,在刚才李雪跨入房间的那一刻,简又然却把这些都忘了。李雪头发上的气息,还是从前的气息;李雪的小酒窝,还是从前那样盛着蜜。他仅仅只是呆了一分钟,便彻底地陷入了。
看看表,已经五点半了。简又然起身,给李雪发了条短信:
原谅我!我希望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
李雪很快回了:嗯!
一个短短的“嗯”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简又然看了半天,也想不明白。是同意了简又然的想法?还是她也同简又然一样,正沉浸在悔意之中?或者,她仅仅是应和了简又然的短信,用一个“嗯”字,让简又然知道她心情的复杂,甚至是无奈?
一切都有可能。女人心,浩淼无边。男人要么溺死在其中,要么永远站在岸上……
晚上的饭局之后,简又然突然想回省城。好在路近,一个小时后,他便出现在自己的家中了。小苗正在和孩子说笑着,简又然一进来,吓了她们一跳。小苗说:“怎么也不打招呼?有事?”语气里却有一种兴奋。
简又然道:“明天要到省直单位办点事。晚上就先赶回来了。”
欣欣说:“爸爸现在也成了一个顾家的好男人了。”
“你这个丫头!”简又然上前刮了下欣欣的小鼻子,欣欣调皮道:“你们谈吧,我去工作了。”
小苗给简又然泡了杯茶。简又然说前几年杜光辉带队到湖东考察,他问到凡凡。杜光辉说孩子基本上好了,正在休养。小苗就问:“听说黄丽走了,回来没?”
“大概没有。”简又然道:“光辉跟我说,他家请了个保姆,就是桐山的。专门在家服侍凡凡。黄丽大概……不会回来了吧?”
“怎么会?一个女人,舍得丢下孩子?”小苗叹息了声,然后道:“哪像你们男人,不管老婆孩子,在外花天酒地。”
“唉呀,又来了。”简又然被戳到了疼处,赶紧撇开话题,问小苗欣欣最近成绩怎么样?学习态度还算好吧?
小苗说还行。
简又然喝了点茶,就给老吴打电话,问他晚上有没有空,如果有,想请他出来喝茶。
老吴说你简书记请喝茶,我就是没时间也得创造时间。在哪?
简又然说就在红房子吧。
老吴说好,我就到。
红房子离简又然家不远,也就三四百米。小苗给简又然加了件外套,说晚上冷。特别是待会儿出了茶楼门,更冷。简又然走了大概十来分钟,就到了红房子。他要了个小包,点了两杯龙井,然后坐下来,听着茶楼里放的音乐。是《献给爱丽丝》,轻盈,明快,深情。他听着听着,就想起赵妮了。以前每次在赵妮的家里,他们总是一边拥着,一边听轻音乐。听得最多的就是这支歌。有一个阶段,他干脆就叫赵妮爱丽丝。赵妮娇嗔地笑着,说:“我不是爱丽丝,我是你的心!”
……正想着,老吴来了。老吴叫吴宗义。简又然大学同学,也是省城的几个最好的朋友之一。现在在省纪委的监察一室当副主任,马上就是主任了。
简又然上前同老吴握了下手,请他坐下。问:“晚上也在外面吧?闻着还有酒气。”
“这年头,有个一官半职的人,哪个不在外?天天在家混饭的人,无非两种:一种是在外面混不到饭吃,无人缘;二是心里有鬼,故意回家表现。”老吴边坐下边道。
“你就是……”简又然笑着说:“不过也是。现在有多少人在家吃饭。我听说有的夫妻都是领导的家庭,一年也难得自己做上一两次饭。一家人的团圆饭,就是在饭店里。正常嘛,过渡时期的特色啊!”
老吴也笑,问简又然:“县里最近忙吧?我知道县里杂得很,什么事都能摊上。尤其你们湖东……”
“我就是想详细地了解一下这事。”简又然说:“虽然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心里有数,总是好的。”
“这事也没多少详细的了,就是要查。另外”老吴喝了口茶,似乎是呛了一下,使劲地咳了几声,才道:“另外,省里已经同你们市里通过气了,马上省纪委监察二室的开劲同志,就要到湖东任县委常委、纪委书记了。”
“这……不可能吧?一个正处级干部,下去任纪委书记,不可能吧?”开劲,简又然是认识的。这个人是纪委出了名的“铁面”。省委宣传部王化成副部长的案子,就是他办的。听说王部长的亲属到他家里找他。人没能进门不说,第二天,他就将这事向上汇报了。
“怎么不可能?已经定了。下周就过去。”
“那……是不是有什么……”
“特殊使命?哈哈,看你怎么想了。不说了,不能说了!哎,又然哪,上次你带过来的那个什么李……呢?”
简又然清楚老吴指的是李雪。有一次他带着李雪一道请老吴喝过茶。也是唯一的一次他带着李雪在省城公开露面。就那一次,李雪差点让简又然出了事。喝茶的时候,李雪偏请简又然唱《心雨》。唱着唱着,她竟当着老吴还有其它人的面,亲了简又然一口。这一下子,让简又然差一点钻进了地里,幸亏老吴当时就开了句玩笑:看来,又然还是跟大学时一样得女人缘哪。他的小白脸,不知被多少女人向往着啊!
“她在北京。”简又然撒了个谎。
老吴嘿嘿一笑,“难怪你能这么悠闲地呆在家里?这是最后的战备基地嘛。哈哈!哈!哈哈。”
简又然没有做声,只是喝了口茶,又给两个人的杯子里续了点水。老吴见简又然眉头紧着,就道:“又然,是不是?湖东的事,应该与你无关吧?你去得迟……”
“无关是无关,可是,我也有些担心哪!”简又然端着杯子,“我怕事情真地搞到后来,牵出的东西越来越多。身在湖东,就难免……下去都一年了,本来我准备开年后,就把主要精力放在上面了。做些工作,为回来安排做准备。”
“这想法是对的。”老吴道:“湖东那边的事,就像一个筒子,一旦揭开了。不知道还会揭出些什么来。我看了一下罗望宝的信,如果都是事实,湖东的很多干部,可能都要……那封信里,点到名的湖东的干部,就有四十多个。有些是向罗望宝行贿的,有些是跟罗一道受贿的,还有些是罗望宝向之行贿的。省里原来也想就此了结了,可是到了中纪委,这事不办是不可能了。”
简又然沉默着。突然电话响起来。简又然并没急着接,而是看了看。然后才接了,“明学书记,啊,好!”
李明学问:“又然哪,在家吧?有件事情哪,想先告诉你一下。市里给湖东安排一位纪委书记,听说是省纪委的,姓开,这人你认识吧?”
“姓开?”简又然向着老吴点点头,“有点熟。”
“那好,那好!我也不打扰你了。到湖东再说吧。”李明学挂了电话。
老吴向前倾了倾身子,“是李明学?市里通过气了?不过,又然,这事你可以放心,名单里没有你。好像也没有你们的那个汪,汪县长。我看的时候,就是注意了这一点的。”
“我当然没有。”简又然却惊讶于汪向民也不在,叹了口气说:“要是知道湖东这么复杂,当初我还不如到桐山。穷有穷的好处,富有富的不好啊!”
“当然。”老吴接着问起在北京的几个同学。简又然说闵开文现在在水利部搞副部长了,可能十二月底要到江南省来一趟。到时,“我想把在江南的同学们都召集了。大家好好地聚一聚。”
“那最好。都两十年了,有些同学见了恐怕也认不出来了。岁月风尘,时光无情哪!”老吴叹着,简又然也有些伤感:“我们那一班,有两三个同学已经去世了。想当年入学时,个个风华正茂。可如今……老矣!老矣!”
人人都有感慨。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感慨是不同的。简又然喝着茶,想起早年读过的蒋捷的《一剪梅》:
少年听雨歌歌楼上,
红烛昏罗帐。
中年听雨客舟中,
江阔云低断雁叫秋风。
而今听雨僧庐上,
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雨滴到天明。
虽然外面没有雨,但此时的心境却颇有些相同。一抬头,他看见老吴的头发,在灯光下明显地看出有些许花白了。看着老吴,他想自己也应该是。头发虽然焗油了,可是真的能掩得去苍老吗?
又坐了一会,茶也尽了。老吴说:“两个大男人,干坐着也无聊。走吧。”
简又然道:“走吧。不过,我忘了,老吴啊,就湖东的事,要是想……”
“你是说活动活动?没必要吧,又不是你的事。掺和多了不好!”老吴起身要往外走了。简又然轻声道:“也不是。只是问问。李明学要是知道,一定会……”
“到时再说吧。”老吴笑着说:“又然啊,那个李明学,看来真的把你给拉拢过去了。不简单哪!”
两个人笑着就往外走,简又然过去刷了卡。老吴也没拉扯。付完帐,简又然将卡塞给老吴,说:“这卡上还有点,你拿着用吧。”
老吴接了,“那我可先走了。”
简又然同老吴握了手,正下台阶,准备往家走。一个女人喊住了他:“哟,这不是简书记吗?”
“你?”简又然看着赵妮,把下面要问的话咽了。
“我怎么了?简大书记,不习惯吧?你怎么也一个人?”赵妮说着,向四周瞟了瞟。
简又然这才回过神来,“我是请别人喝茶。人刚走。我也正准备回去。”
“顾家了?好男人,好男人!不‘熊’了!”赵妮提到“熊”,是以前简又然和她之间专用的称呼。那时,私下里,赵妮总是称简又然“熊”,简又然则称她“甜点心”。这都快两个多月了,这两个名字,也好像逐渐被心灵的尘土给慢慢地掩埋了。
赵妮一提起,简又然的心还是痉挛了一下。接着,一股少有的温热,从他的心间升起,直往面门上氤氲。好在夜色里,虽然有灯光,也不甚明亮。赵妮只是笑着,说:“不难为你了,我也上去了。”
“这么晚了,还上去?”简又然嘴一张,话就滑出了口。
“一个被遗弃的女人,是没有黑夜的。”赵妮哼着,进去了。简又然一个人站在台阶上,秋风吹着,竟有彻骨的冷。他默默地往下走,等走到岔路口时,一回头,赵妮却正站在台阶上,在门口五彩的灯光里,像一朵凄婉而幽怨的花……
回到家,小苗还正坐在床上看书。简又然问:“怎么还不睡?”
“等你呗。”小苗的声音里有些娇嗔。
老夫老妻了,简又然自然听得出她声音里的意思。怎么说也得好好地应付一下,正如刚才老吴说的,越是心里有事,越是得好好在家表现。他洗了脚上床,小苗偎了过来。简又然伸出手搂着她,心里却没有多少的感觉。他闭上眼睛,脑子里猛然闪出赵妮的样子来。从前与赵妮在一起的镜头,不断地回放起来。他在手上使了把劲,仿佛要把怀里的人,一下子嵌进骨头里去……
早晨醒来,小苗少有的高兴。早点已经做好了,简又然吃完后,说自己上午要到部里去一趟。回头,他还有点其它的事,中午也许就不回家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