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李哲成朝唐天明眨巴了下眼睛,又道:“真没有?没有就好。”
李哲成端着杯子,在人群中穿梭着。唐天明却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慢慢地喝着果汁。宗仁书记却走了过来,说:“一个人清净,是吧?”
“是啊!”唐天明道。
“刚才哲成县长……”宗仁说着,并没有抬头。
唐天明道:“在说男女的事。开玩笑。”
“哈哈,哈!啊,天明哪,什么时候回北京?”
“初十。”
“这样,你回京前,先到我那去一趟。我有些东西要请你带过去。”
“那好。等宗书记有空时我就过去。我也正好有些事情要向宗书记汇报。”
晚上,唐天明本来准备在家喝点稀饭。每年过年,按唐天明的话说,就是过钱,就是跟胃过不去。因此,中午宴会一结束,回到家他就吩咐王红晚上吃稀饭,炒点咸菜,不然,嘴受不了了。王红说你就这作孽的命,三餐不吃咸菜,就心里淡得慌。唐天明笑着道:正是。我这么一个老旧的人,就是喜欢着这些老旧的东西。说着,他拍了拍王红的肩膀,王红道:我是老旧的东西了,是吧?唐天明说:你当然不是。但我是。
可是,这稀饭是做好了,咸菜也炒了,唐天明还是没在家吃这餐饭。也不能说没吃,他先喝了一碗,然后才去李全那儿。李全是财政局长,以前跟唐天明的关系就一直不错。上次又跟着李哲成县长跑了一趟北京,因此,大过年的,在一块聚聚,也是应当。除李全外,还有政府办的小田主任,发改委的蒋主任,另外就是财政局的两位副局长和办公室主任。李全说:“中午我们都在县委县政府的宴会上,那很轻松。晚上,唐主任哪,我们来点紧张的。田主任也不例外。田主任哪”他说着望了望田民,继续道:“要不要将……找来?”
“别……李局长这事可不能乱说的。”田民嘴上不同意,但神情中却又充满着期待。
李全笑着说:“那我可打电话了?还是你打吧,我打,她恐怕不会来的。”
“一样,一样。不行,就我打吧。”田民说着就出去打电话了,唐天明问李全:“谁啊?”
“鲁菲菲。”
“啊!”唐天明知道了,鲁菲菲不是别人,正是湖东第一女主持。不过,他又有点迷糊了,不是说这鲁菲菲与宗仁书记……他问李全:“那宗……”
“啊,啊!资源共享嘛!”
唐天明心里一跳,这田民也太讲究民主,居然跟县委书记“资源共享”了,了得,了得!回头,田民正笑着进来了,说:“马上过来。”
古人风雅,喝酒必得有美女相侑。现在的人,岂能落后了?官场喝酒,是要“二美具”的。一曰美酒,二曰美女。美酒激发豪情,美女点燃激情。一桌子和尚头,酒能喝得下?心情会好得起来?
不到十分钟,田民的手机就响了。他看了下,马上站起来,说:“我下去。”李全说:“先做点功课,别等会儿在我们面前馋我们。”
田民下去后,李全笑着对唐天明说:“其实,这小田也就闻着个味儿。不过,闻味比吃了更好!有一种期待嘛!距离就是美,这才能有真正的美。天明主任是文人,又长期在北京见市面,我说的没错吧?”
“都对。又都不对!哈哈!”唐天明马虎着。
这场酒,因为鲁菲菲的参与,变得激情四溢。小田喝高了,蒋主任喝高了,唐天明和李全也几乎到了临界状态。鲁菲菲更是喝着倚在田民的背上,唐天明回头时,似乎看见鲁菲菲在小田的背上流泪。他一下子心里像塞满了什么,变得无比地沉重起来。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多样的,我们看见的,永远都只是在阳光下的一面。而在阳光的后面,可能呈现的正是生活的最最真实的面貌。那里面有痛,有苦,有泪,有无奈,有伤感。心灵最大的痛苦,往往在于我们的内心从来无人走进,也没有人愿意走进。
李全安排让车子先送小田和鲁菲菲走了。
唐天明和李全家都住在县政府宿舍楼,两个人便慢慢地往回走。李全问唐天明:“驻京办都要撤了,到底怎么打算啊?回来?回来怎么安排呢?”
“我也不知道。走一步是一步吧。”唐天明应着,其实,他明白李全问这话的用意。湖东经济开发区的正式批文据说马上就要到了,除了主任由县长兼任外,另外还有两个副主任的职位,可以拿出来提拔干部。县发改委主任胡博,资格老,是第一人选,而且,也很难有人与他竞争。那另外一个位子就变得相当敏感。宗仁曾在唐天明面前做过承诺,要解决唐天明的副县级。然而,据唐天明所知,觊觎这个职位的,还有不少于十几个人,李全就是其中之一。李全也是有一定后台的,不然,他不可能稳稳地坐在财政局长的位子上七八年。财政局长是县政府组阁成员单位中的最敏感的部门,正因为其敏感,所以财政局长的路子往往是一开始走着最顺,走着走着,就越走越窄。很多财政局长都很难有进入县级班子的机会,按理说,财政局长与领导走得最近,应该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可是,也许正因为太近了,手中的可支配的权力太大了,树敌也就太多。人在其位,身不由已。到头来,在选举和推荐时,往往是财政局长落选。但是李全不太一样。唐天明十分清楚李全这个人,李全是湖东这么多年财政局长中最低调的。他几乎是具有了其它财政局长所有的优点,而又合理地摒弃了他们的一些缺点。李全也五十一岁了,这次再不能跻身副县级,下次年龄就不行了。而他要跻身,最大的可能就是与唐天明成为对手。
虽然都不希望,但事实就是如此。官场上的很多竞争,有多少是自己希望的?没有竞争,那是大势,是快乐!通过残酷的竞争上来,那是战争,是痛苦。
李全递了支烟给唐天明,自己也点了。两个人看着县城广场上的灯光,李全说:“还记得不?我们当年刚刚到政府工作的时候,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可如今,我们都老了。老了啊!”
“你老什么?我是真的老了。”唐天明吹了下烟蒂,火光明灭。
李全轻轻一笑,说:“再过几年,我们都得切杠子了。快啊!”
“是快。我一直想着,要是真的驻京办撤了,我就给组织上打报告,回家了。到时到山里找一块地方,做三间房子,种点小菜,做个山野村夫。多好啊!”
“桃花源,乌托邦主义。”李全道:“不过,我的心里是要有这理想的。到时候,我们一块吧!”
天上有星。有月。月和星永恒地在天上闪烁着,星光照耀,月光朗照,唐天明眯着眼看着天空,笑着问李全:“你真的这么想?”
“哈哈,哈哈!哈!”李全笑着,算是给了回答。
接下来的两天,唐天明做了一件他自己认为很不了起的事情——关了手机,呆在家里,看湖东县志。县志上说,湖东始建治于唐开元年间,后饱经战火,历经沧桑。现湖东居民,几乎全是历史上两次大迁徙的移民。一次是瓦屑坝移民,另外一次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因大饥荒移民。那么,唐天明也不能算是地道的湖东人了。真正的土著湖东人,早已经消失了。正所谓桑田不移,而人民数易。大地不变,而江河不废。看着,想着,唐天明又来了兴致,按照县志上的描述,问政府办那边借了台车子,一个人将能够得到的文物一一地看了一遍。可别说,这一看下来,还真的让唐天明增添了几分爱乡心。特别是那些历史上的名人故居,让他流连。四合小院,一方天井,两株老树,一匹瘦藤;夕阳之下,别有一番风味,让人禁不住生怀古之情,感叹不已。
两天下来,他看了二十多处文保单位。到初九的下午五点,他突然想起来明天就得回北京了,宗仁书记还让他走之前,去见他一次。他赶紧打电话给宗仁,宗仁说我正在从省城回湖东的路上,半小时后,我在大酒店等你。
唐天明慢慢地开着车,路上又接到秦刚副司长的电话,说想请唐主任帮个忙。唐天明说秦司长有事,我能不帮?关键是我能不能帮到?秦刚说这事你行,我的一个堂弟在老家,高中毕业,人也很精明。就是不太想在外面做事,想在村里干个什么职务。现在,村里的收入也是挺不错的,我们那儿正在拆迁,所以,就……唐主任,你看这事……
想当村长?还是书记?原来的人呢?
他可能想当个村副主任。
那……这样吧,我跟县里领导说一下。我明天就得回北京。但这事,秦司长放心,应该是没问题的。不就是个副主任吗?
秦刚说对唐主任来说是个屁大的小官,可对我那堂弟来说,却是大官了。这事就拜托唐主任了,到北京后,再喝酒。
唐天明笑着说到时我请你。另外再送你一包湖东的小咸菜。
见到宗仁后,唐天明马上就将秦刚副司长托的事说了,宗仁说这没问题。你告诉秦司长,一切放心。另外,也代我谢谢他在北京的照顾。欢迎他回家指导!
唐天明说我一定将宗仁书记的话带到。宗仁就从房间的抽屉里拿出一封信,同时还有一个用红布裹着的包裹,唐天明问:“这是……”
“这个,就请交给黄主任。具体的情况,我在信上说了。”宗仁将包裹和信放到唐天明手中,又问:“是不是坐飞机?”
“是的。”
“那就……这个东西可能坐飞机有些麻烦的。”宗仁皱着眉头道。
唐天明掂了掂包裹,有些沉。他大概知道里面是什么货色了,就道:“那这样吧,我坐长途车过去。”
“那不太累?”
“没事。不就十来个小时吗?能行。”
宗仁有些激动,握着唐天明的手,说:“那就谢谢天明同志了。啊,另外,还想告诉你,经济开发区的事定了。我给市委汇报了,你和胡博同志。很快要搞民测。到时我再跟你联系。你自己可能也得做些工作。当然,我会跟班子里其它同志说说的。你方便的话,跟哲成同志也通个气。”
唐天明点了点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拿着包裹和信,说时间不早了,还要回去收拾收拾。宗仁又叮嘱道:“驻京办撤与不撤,我都有个初步想法,你一定得在北京。无非是方式不同。灵活机动嘛!”
回到家里,唐天明打电话给省城机场那边的熟人,问能不能带点格外的东西上飞机。对方说很困难,当然,唐主任要是真的必须带,我来想想办法。唐天明说那就好,明天上午机场见。
王红问唐天明到底要带什么,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唐天明说这事你最好别知道,官场上的事,知道多了不好。王红叹道:你就一个驻京办主任,能有多少官场上的事?我可在外面听说,宗仁书记的事挺大,要不是你在北京找了中纪委的人,可能早就查了。有这回事吗?
没有,我哪有那能耐?唐天明说着,一个人进书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