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成县长说年底县里还有很多事,所以就……”
“是忙哪!哈哈。天明哪,待会儿我们去长城一趟怎么样?”
“去长城?宗仁书记怎么有这兴致?”
“是昨晚上想起来的。冬天的长城一定别有风味。去爬一次长城,也是对自己信心的一次检阅嘛!”
“那倒是。”
唐天明虽然在北京呆了七年,但到长城也是有回数的。长城离北京也有一个多小时车程,而且上长城对体力也是个考验。既然到了长城,不上到顶,又对不住毛主席那句“不到长城非好汉”的诗句。但是要真爬到顶,还真是不太容易。前年,他曾上过一次长城,那是陪叶老将军。结果,老将军上到顶上,气不喘,心不跳;而唐天明则止不住的喘着粗气。老将军说这都是天天喝酒喝的,你们年轻人哪,让酒把身体给糟蹋坏了。
简单地吃了点午餐,两个人就往长城赶。宗仁书记一上车,就谈到早些年他第一次到长城来时的情形。那里还在大学里,是和同班的一个女生一道。唐天明听得出来,宗仁的话里充满着怀旧,他甚至怀疑:宗仁书记要上长城,是不是想寻找当年的记忆?
到了长城,宗仁爬了百十级,就感慨道:“变了。大变样了。”
“是长城变了?还是宗仁书记的心情变了啊?”
“都变了。”
唐天明想想也是。这再登长城,与前年上长城不一样了,与七年前刚到北京时上长城更不一样了。长城的确在变,人为修整的痕迹越来越多,古长城的苍凉与边关的雄浑,越来越少了。人也在变,首先是年龄变大了。七年前刚来时,是四十多岁的人;现在已是年过半百。五十而知天命,天命之年登长城,还有“好汉”的气概吗?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向南向北一望,关山茫茫;时间和空间在长城之上盘旋,多少朝代的风云,多少历史的变迁,都看不见了。现在唯一能看见的,就是在山上蜿蜒的巨龙。还有就是不断从身边往上的人群。那些人中,有自己七年前的影子,有两个前的影子,也许,还将会有自己今天的影子……这样想着,唐天明看看宗仁。
宗仁书记正倚在关垛上,极目远处。
唐天明拿出相机,迅速地给宗仁书记拍了张照片。相机是唐天明平时必备的三件物品之一。另外两件是烟和名片。烟是自己需要的,名片是准备给别人的。而相机,则是随时记录工作和交往的。有时候,与部委的某些领导虽然只见了一次面,但相机却拍了下来。拍完后,唐天明会将照片发到这些领导的邮箱里,或者直接冲洗出来送过去。领导就会知道:这是个有心的人。跟这样有心的人交往,领导是放心的。在驻京办的相册里,有一半以上图片,都是他自己拍摄的。特别是些抓拍图片,人物生动,还曾经被推荐参加过全国驻京办图片大展。
又上了百十级,宗仁书记也有些气粗了。唐天明说要不歇一会吧,宗仁道:“是啊,岁月不饶人哪!时光在老,你不老才怪呢!人生如白驹过隙,当真要好好把握。否则,就像这登长城一样,可能有一天,你想上到顶峰,再也上不上去了。或者,你即使上上去了,也不是当年的长城,更不是你梦想中的顶峰了。”
“哈哈,宗仁书记想得深刻!生年不过百,长怀百岁忧。这两年,我就一直想,功名到底有什么意义?回首自己这三十年,好像没有多少成就感。昨天在联谊会上,我看着汪部长,又看到吴院士,竟突然觉得:如果说真以成就来论,吴院士一定充实得多。他的人生也一定丰富多彩得多!当然,汪部长是部级领导,他有他的人生追求。我们这些人是比不得的。但道理是一样的。官场无成果,也许真是啊!”
“这也未必。不过,江湖险恶,倒是……”宗仁摇摇头,说:“继续上吧,你不上,也永远没人拉你的。”
过了好汉坡,宗仁再也爬不动了。唐天明也感到双腿发软,竟然比两年前更差了。两个人就到了坡下捡个地方坐着,唐天明拿烟在鼻子上闻了闻,没有点火。宗仁一边揉着肚子,一边道:“哲成同志他们来,没说别的什么吧?”
“没有。”唐天明笑着,说:“他们这么匆匆,能说什么?”
宗仁沉默着。唐天明问:“还上吗?”
“不上了。”
于是下来。一路上,宗仁都不再说话。唐天明清楚,宗仁心思很重。上次回湖东,他就听说省纪委正在调查宗仁书记,主要是涉及到大路集团的贿赂问题。而且据说数字还很大。宗仁在省里也做了些工作,可能效果很不理想。反腐败是最大的政治,没有出事前,也许还会有人替你说话。一旦真到了调查的地步,就很麻烦了。谁还愿意惹火烧身?听说南州市委副书记关鹏,就曾给宗仁打过遮护,结果,现在自己也被盯上了。宗仁到北京来,就是想找一个可靠的人,通过可靠的关系,给省纪委那边通个气。带着这样的目的来北京,他能不心思重重?长城万里,关山难越啊!
上午到梅地亚的路上,唐天明已经和中纪委的黄司长,准确点说是黄主任通了电话。黄主任一人一向严肃,但对唐天明倒是十分客气的。这原因当然是因为叶老将军。唐天明说还是上次谈到的那事,我们的宗仁书记过来了,他想拜访下黄主任。黄主任停了上,说可以。就今天吧,不行,下午过来。唐天明说这不太方便吧,这样,如果黄主任方便,晚上我们一块坐坐。难得今天是双休日。黄主任又想了下,就那也可以。下午再联系吧!
车子进了市内,唐天明看看时间还早,才四点不到,就问是不是回宾馆?宗仁说先到端王府去看看吧,我想去看看那个“福“字。
唐天明嘴上“嗯“了声,心里想宗仁书记是有目标的。而且这些目标,显然都与他现在的心境有关。但是,从现在车子行驶的路线到端王府,拐变抹角,至少还得四十分钟,可能车子到了,端王府也关门了。他便道:“可能时间来不及了。要不明天去吧?”
“来不及了?”宗仁问着,却再没说话。
唐天明就拿出手机,与黄主任联系。黄主任说正在家里,休息了下。唐天明说那就请黄主任到梅地亚这边来吧。这边清净,就三个人。我们也正在路上,大约半小时后就到达。黄主任说那好,我稍迟点,五点钟到吧!
在房间里,宗仁拿出特地带过来要送给叶老将军的启功老先生的书法。字是行书,写的是唐人刘禹锡的《秋词》:
自古逢秋悲寂寥,
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引诗情到碧霄。
诗情浓郁,书法刚劲,还颇有些秋日的况味。唐天明说:“真是好诗好字,老将军一定喜欢!”
宗仁道:“应该吧。这字说起来话长,还是我早些年的一位领导送的。这领导现在已经作古了。字在,人却已不在。每每睹物思人,容易感叹时光易老啊!不过,启功老先生这字,却是与秋极其相称的。清寂正朴,自是大家!”
唐天明没有想到,宗仁对书法也还有如此雅兴,而且说得确实在理。其实,从十几岁开始,唐天明就一直爱好写点字,有时也胡趋几句歪诗。虽然没成气候,可对他到驻京办当主任,还真取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作用。有时,他拜访在京的部委领导,经常就看见他们对书法的喜爱。瞅准时机,他会相当专业地说上几句。别小看了这几句,往往就让领导刮目相看了。至少领导认为:这唐天明不是个草包,而是个有底子、有修养的人。在湖东,草包也许能打天下,但在北京,唐天明认为:草包想打天下,难哪!就是王天达,也彻底地完成了从草包到企业家的嬗变。王天达的办公室里,挂着好几幅名家字画。每年,天达集团都要专门请一些书画名家到集团来搞笔会,开支动辄上百万。名家们写好字,画好画,拿了钱,走人。而这些字画,就被王天达收藏起来,除了极少的一小部分自己存着外,其余地都送给了那些关系部门的头头脑脑。送字画是多么高雅的事情啊!不像送钱,一看就是行贿。字画是爱好,是切磋,是送人欣赏。冠冕堂皇,理直气壮。可是,谁也都知道:这每一幅字,每一张画,在市场上的价格都远远不是十万二十万能解决的。有的甚至是五十万、八十万的。唐天明有一次酒后也半真半假地劝过王天达,这样做,将来要是真查了,可怎么收拾?王天达倒是坦然,说你别看我现在风风光光,我随时都做好了从企业家到阶下囚的准备。任何事都有风险,只是风险大小不同而已。做企业风险,当官风险。多少高官,昨天还在台上作着报告,今天却就身陷囹圄……
书法这么高雅,现在却也……
唐天明回过神来,说:“启功老先生字,清正雅洁。在收藏界,是很有影响力的。特别是老先生过世后,作品在市场上一路上升。很多人都以有启功老先生的字为荣。叶老将军看到这字,一定高兴。他可是见到好字,比见到自己的儿子还亲。”
“哈哈,那好。明天我们就过去。”
唐天明正要回话,手机上有短信了。是方小丫。
方小丫只说了三个字:已回家。
真是……唐天明本来想删了短信,这小丫头现在脾气还真不小了,这么硬生生的短信,摆明着是在耍小性子嘛!不过想想也是,毕竟还是孩子,让她耍吧。就又回复道:好好休息。问候父母。
宗仁见唐天明一个字一个字地蹦着发短信,就笑道:“天明同志看来在北京也是有状况的嘛!不过也好。一个大男人,呆在北京。有个固定,总比到处打游击安全。”
“哪有?”唐天明笑着:“五十而知天命。古人还有句:五十而绝女色。”
“绝女色?哈哈!”宗仁也笑。
五点刚过十分钟,黄主任就到了梅地亚。大家在中餐厅找了个小包,唐天明点了几道特色菜,又要了瓶人头马。宗仁说:“早就想来拜访黄主任了。听说黄主任是叶老将军的得意部下,今日一见,果真一表人材,前程无量啊!”
黄主任道:“宗仁书记这是过奖了。唐主任清楚,我这只是大衙门内的小吏而已,有负叶老将军的厚望。特别是纪委,宗仁书记,你了解。纪委的工作性质决定了这个单位的基本情况。双刃剑,双刃剑哪!”
“双刃剑?”宗仁先是愣了下,接着恍然大悟似的,“哈哈”一笑,说:“黄主任形容得恰当极了。今天晚上我们不谈这个,听天明同志说,黄主任老家就在江南?”
“祖籍。后来一直在天津。”
“啊!”宗仁便说到天津卫,黄主任话匣子也打开了,三个人一边就酒,一边就谈天说地。气氛竟然少有的融洽。连唐天明都没有想到,宗仁书记居然有这样的本事,让一个中纪委的副司调,兴趣盎然,酒兴湍飞。
喝完酒,三个人都有了七分醉意。唐天明提议就近休闲一下,黄主任眯着眼,也没反对。三个人便打的找了个悠闲会所。唐天明将两个人安顿好了,自己找了个房间睡觉。等了将近两个小时,事情结束,他结了账,出门再回梅地亚。黄主任自己驾车回家,临走时,宗仁书记塞了个大信封,说:“还请黄主任多多关照!”
黄主任揉了下眼睛,发动了车子,然后道:“放心。有情况我给唐主任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