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你的爱,是那片浅白色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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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遗嘱(2)

说完,我再次将眼睛看向了妈妈,这个正被席宁姝厌恶地推开却依旧怯懦地抱歉的女人。

第一次,我发现,妈妈眼中近乎夺眶而出的眼泪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恶心的东西。我暗暗发誓,这辈子,我决不会让自己眼中出现这种恶心的东西,决不!

或许是看懂了我眼底的厌恶,妈妈的眼神中渐渐多了一丝慌乱。她伸手想要拉住我,却让我后退得更为果断。

“妈,你要是真的离不开那个男人你可以实话实说,别用我当借口,我根本不需要爸爸。而且从今天起,我可以连你都不要!”

说完,我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门,冲出了小区,发疯一样地在街上跑着,直到跑得筋疲力尽,直到腿上实在没有力气,直到眼前一片漆黑……

艰难地从那段回忆中走出来,我深深地自责起来:眼泪这种恶心的东西,怎么可以出现在我的眼睛里?我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破戒了,是因为同情叶晓仪的死吗?我凭什么要为她伤心?她死她的,我活我的,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关系,以前没有,现在没有,未来更没有!

想通后,我猛地推开郑翌哲,用力深吸一口气,迅速恢复了情绪,这才抬起头再次望向郑翌哲,“有个远房亲戚的葬礼,妈妈让我替她出席,可是我很怕这种哭哭啼啼的场面。你老是宣称是我的亲人,要不,亲人,你替我去参加追悼会吧?”

“既然是你的亲戚,还是你本人去比较有诚意。我可以陪着你一起去,当你的护花使者,随时准备把这个宽厚的肩膀借给你用,怎样?”

“只是个远房亲戚而已,就算是有点悲伤情绪也不过是唏嘘一声‘芳魂早逝’应应景而已。不过,你陪着我去也好,你‘人高码子大’,可以随时当我的挡箭牌遮住我,让我免掉那些多余的逢场作戏。”

“你也知道我‘人高码子大’,这都快过饭点了,我还饿着肚子呢。走,我决定把我的葬礼陪同出场费预先拿出来请你吃饭,吃什么你定就行。”

“切,不就是要我请客,那么多废话!”

听着我的嘟哝,这小子一下子接过了我手里的盒子和参考书夹在腋下,然后又腾出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握住了我的手,摆出一副我男人的架势带着我来到了学校食堂。再一次,这小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和我秀恩爱,让平日里对我多少有点暧昧想法的同系、不同系的男生又垂头丧气了一把。

“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招人,老实交代,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是不是一副寂寞状,搞得那些个孩子都对你有点那个意思?”

用筷子将一个红烧狮子头一分为二,我对郑翌哲的兴师问罪根本充耳不闻,转过头看了一眼周围有点眼熟的男同学,满脸的不屑一顾。

对于爱情,我从来免疫,别说一直有郑翌哲这个多管闲事的人替我妈当义工看守我,就算没有他,我也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一个男人靠近我。他们身上的气息会让我不自觉地想起那个男人,那个恶心且贪婪的男人,会让我恶心他的同时,因为身上流着他的血顺便也恶心我自己。

郑翌哲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看够了没啊?刚才是谁说饿的,你再不动筷子,这最后半个狮子头我也吃了啊。”

“实习的公司落实了没有?我听我老爸说你准备给他做下手,什么意思,你真想毕业后留校当个资料室管理员?”

“有什么不可以吗?大学里的岗位那可是金饭碗,人际关系又简单,现在毕业生找工作那么难,留校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不刚好有你爸这个靠山,我何乐不为?”

“真的决定了?”

“嗯!”

“那也不错,只是等我爸退休后,我要多回来看看你,免得那些研究生闲着没事一直跑图书馆找你麻烦。”

“真把自己当我男人啊?你拉倒吧,哥们,要不是你妈和我妈是发小,我们两个的性格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做陌生人都还缺点缘分。再次提醒你,我对你……”

“没有男女之情,咱俩充其量只是第二代发小。行了,这种话少说一句是一句,免得以后咱俩新婚之夜你自己觉得寒碜。”

对于郑翌哲的自说自话,我还真的是习惯了。当然,吃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所以这小子才对我这么不甘心。但除此之外,“咱俩真没戏”这点真相他和我都明白,否则也不会相安无事这些年。

相安无事!

因为脑中又出现了这个带着倒刺的词儿,我的背脊不由得一阵冰凉。嘴里的一口蘑菇炒青菜猛然苦涩了好几倍,愣是嚼了很久也咽不下去,一直就那么梗在了喉咙里。

追悼会,应该穿黑色的吧,可惜我并没有一件黑色的衣服,便只能临时向室友借了一条黑纱连衣裙穿上了身。这条及膝连衣裙在领口有着纱蝴蝶结,袖子也是公主泡泡袖。幸好裙子下摆不是层层叠叠的蛋糕裙,否则,系上一个围裙就能直接扮作女仆去拍AV了。

可能是看出了我对裙子不置可否的态度,室友一边撇着嘴一边小声嘟囔起来,抱怨她把新买来准备在毕业舞会上穿的裙子借我穿去葬礼已经很够阶级友情了,我不但不感恩,还一脸不满意。

用力拥抱了一下室友以示感恩后,我便走出了校门,握着手机等到郑翌哲乘坐的出租车停在我面前,捎带我直奔殡仪馆。

当出租车停在殡仪馆的门口,望着沿街的一排花店,看着那些白色花圈花篮上大大的“祭”字,我的心再一次被轻易地划伤了一条长口子。

“要买个花篮带进去吗?”

因为我的眼神,郑翌哲自然是误会了。我本想转身走人,却被一家花店门口摆着的一束白玫瑰吸引住了视线,忍不住走了过去。

“王老板,你们家的最大号花篮有没有现成的?我又接到电话预订,说是送到叶家那个场子,我这里实在来不及做了,要不让给你吧。”

“不行啊,我这里花也不够,还有一小时追悼会就开了,现在让仓库送花也来不及了,我把所有的备用花都用上了。”

“真是的,这个叶家什么来头啊?今天一条街都在接他们家的生意,还都不问价格,要是每天都是这种档次的人来开追悼会就好喽。”

那个老板说完,便伸手拿起我看中的那束白玫瑰,熟练地撕掉了包装纸,将花束丢在了地面上的一堆白菊花上。

看来,别说我想买一束花,就连买一支白玫瑰估计老板都不舍得割爱。算了,反正这一条街的花今天都是送给她的,花谁的钱并不重要,不是吗?

重新转过身,我和郑翌哲一起并肩走进了殡仪馆的大门,看着门口的告示,找到了叶家包下的整幢三号楼。

刚走近三号楼的正门口,就看见黑压压一群人围堵在门口,透过人群的间隙,隐约看见有一长条的签到台拦在大厅的自动扶梯前。签到台后,貌似站着一排五个穿着黑色短袖套装的迎宾小姐,她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名册,表情肃穆,对每一位参加葬礼的来宾轻声地询问着身份,然后快速地在名册上找到对方该去的地方。除了签到台处的迎宾人员,另有一排六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正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送花篮的花店人员排队从货运通道上楼。

“我是江晓卉,是死者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对,就是那个私生女。”

就算是在心底排练,我也忍不住自我鄙夷。所以,面对机场安检般的严查,我自然而然停住了脚步。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尴尬,郑翌哲很主动地当起了护花使者,挤进人群试图帮我打听出远房亲戚该去哪里站个脚。他动作快得让我根本来不及拉住他,只能退到一边等他出来后再一起离开。

既然来都来了,就算无奈只能止步于此,但说一句祝福的话我还是愿意的。

抬头望向即将在一小时后开始的追悼会的三楼的那个窗口,我偷偷将手放在心口合十,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开始了真心的祝福:晓仪,我来了,只可惜我最终还是进不去。相信你的在天之灵应该看得见我吧,虽然今生我们的缘分有点纠结,但我还是愿意相信,曾经你给过我的那个微笑里有你的真心,所以我现在的心也回应着一样的真心。一路走好,姐姐!

“喂,江晓卉,你千万别告诉我,你现在心里在说的话是让我一路走好!”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或者没有能在大太阳下堂而皇之出现还对着人说话的鬼,那么我身边出现的这个女人就只能是人,活生生的人!

即便是这样,睁开眼睛看见叶晓仪近在咫尺,正用充满诡异眼神的双眼打量着我时,我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直接撞在了一个男人的身上。

“看来还真的是,否则她不会这么一副见鬼的样子。江晓卉,我手臂上的疤痕还没好全,你不会是要在我的脚背上再种个印记吧?”

说话的是我身后的男人,他一边说话,一边用双手直接握住我的肩膀,近乎是拎小鸡般地拎起了我的身体,让我踩着他脚背的鞋跟重新找到了平坦的地面站稳。

如果不是那句“手臂上的疤痕”让我确定了他的身份,我真的不敢相信面前这个高大健硕的男人就是以前和我几乎一般高的叶知贤。

“晓卉!”

重新从人群中挤出来的郑翌哲老远就看见我被江知贤“非礼”,立刻吼着我的名字冲回我的身边,直接挡在了叶知贤的面前,一脸的不友好。

这次,换叶家姐弟郁闷了。叶晓仪站回了叶知贤身边,对郑翌哲这个陌生人的横空出现,脸上是一片茫然,随即自然而然地望向了我,似乎在等着我的解释。

我却丝毫没有心情解释什么,稍稍缓过神后看着叶晓仪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心底顿时有股被戏弄的怒火沸腾起来。可未待火气发作,我便不禁感到困惑,如果今天的追悼会不是为叶晓仪开的,也不是为叶知贤开的,那么会是叶家的谁?难道,是那个男人吗?不会,应该不是他,否则妈妈之前不会以为是他直接给我打了电话。

所以,是席宁姝?是自己曾用最最恶毒的诅咒咒骂过的席宁姝?!

“是奶奶,因为肺癌晚期加上奶奶的身体熬不住化疗,上星期三凌晨走的。我那封信上最后一段话,是奶奶临终说的话,她说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来看她最后一眼,送她最后一程,对她说一句……”

“够了!我明白了,我来过了,她的在天之灵应该也看见了。郑翌哲,我来给你介绍,这两位是我的远房亲戚叶晓仪和叶知贤,是今天葬礼主人的孙女和孙子。这位是郑翌哲,我的朋友,陪我来葬礼的,我们还有点事,先走了。”

“晓卉,你等一下。”看着我说完就拉着郑翌哲大步走人的架势,叶晓仪试图想要挽留,一把拉住了我。

转过头望向这个依旧长发披肩一副标准公主相的叶家大小姐,我努力让自己展现出略带关怀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们节哀顺变!”

说完,我便推开了她握住我胳膊的那双白皙完美的手,大步走向了殡仪馆的大门,再也没有回头。我知道,在我的身后,望着我离开的所有的目光中,不仅有叶晓仪姐弟,还有另外一双或者另外两双眼睛。

“我们之间,永远没有相安无事!”

这句叫嚣,这些年始终萦绕在我的耳边。每当我知道妈妈又和他联络,甚至和他见面,我都会因为这句话而备受折磨,我对妈妈的不自爱感到愤怒,更生气那个男人的贪得无厌。

所以,我一秒都不想在那一家人的目光中存在。我对这家人最后的一点友好情绪因为叶晓仪的欺骗彻底消耗殆尽。这样也好,我们之间终于可以一了百了,再无瓜葛。

席宁姝,你放心,我会永远记得你说过的这句话,我们之间,永远没有相安无事!

在坐上出租车前,我最终还是转过身,对着那幢白色楼房的三楼看了一眼。这一刻,如果他们真的站在那扇窗口看着我,他们会看懂我眼底的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