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上海滩·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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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阿拉”是谁(2)

其实,移民一直是上海最大的城市资源之一。当然,宁波移民是上海不可忽视的、最具影响力的一个优势群体集团。开埠初期,宁波人拿着菜刀、剃刀、剪刀,赤脚踏进这个“冒险家的乐园”闯荡。尽管他们各人的奋斗历程和成功之路千差万别,但旅居上海滩的宁波人,彼此之间也有共性,即很少有人在上海当农民,也极少会在这里成为地主,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分为三大新兴社会阶层:新兴的资产阶级、新兴的工人阶级和新兴的知识分子阶层。这些人深具爱国爱乡的传统观念和团结互助的群体意识,在金融、商业、工矿、航运、服务、同乡组织等各个领域取得的惊人业绩,令上海人和来自其他地区的移民刮目相看,这对旅沪宁波人社会地位的提升产生了直接影响。

长年在外埠经商的宁波人,通过血缘姻亲和地缘乡谊在上海结帮做生意,市场里到处回响着“阿拉”的声音,原本混杂的语系逐渐被他们同化了过去,见面必抱拳称“阿拉”。至清朝末年,旅居上海的宁波人已达40余万,约占上海总人口的六分之一,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旅沪的宁波人达百万之众。上海和宁波,两地的“亲戚”关系或许可以用美国和英国的关系打比方。有人曾做过统计,现在的上海人当中至少有四分之一祖籍是宁波,近半上海人都能弯弯绕绕地攀到宁波亲戚。

在1885年,上海的中国人口组合中,以宁波为主的浙江人占据了40%,临近的江苏人占据了27%,原先的大头广东人下降到了20%。如此之大的移民群体无疑会对上海城市的发展产生巨大的影响,除了“进口”宁波方言外,真正造成巨大影响的还是在经济、社会层面。“无宁不成市”,当年的上海滩,宁波商人达5万多,其中被称为商界名流的有450余人,占上海商界名人总数的四分之一。即使在经济极为萧条的1941年,宁波人在沪经营的工商企业仍达2230家,最多时,宁波帮企业占上海经济总量的三分之一强。

善于经营的宁波商人,成为上海开埠后人数最多、势力最大的一个商帮, 1916年,孙中山评价道:“凡吾国各埠,莫不有甬人事业,即欧洲各国,亦多甬商足迹,其影响与能力之大,固可首屈一指者也。”

创建于1797年的上海四明公所最早证明“阿拉”是谁,显示宁波商人在上海社会力量的事件,发生在晚清的两次“四明公所事件”,这也是移居上海的宁波人早期强烈的乡土观念的集中体现。

四明公所是由一帮宁波商人在1797年集资捐建,“四明”之名引自宁绍地区的四明山。该所占地30余亩,位于上海县城北,它最初的功能是掩埋客死上海、且因贫困无力归籍的同乡人棺柩,或寄放有尸棺材,承办代运棺材赴宁波,简而言之相当于一处祠堂。随着宁波来上海的人数激增,四明公所发展成为上海势力最强的同乡会馆。

1849年,上海法租界在县城护城河与洋泾浜之间圈地,四明公所的地产也全部被划进法租界。初到上海,法国人搞不清楚四明公所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是宁波人祭祀、集会的地方,于是把它称作“宁波神庙”。

法租界建立后,最初华洋之间基本相安无事,甚至一度和谐共处。慢慢地,法国人回过神儿来,知道了四明公所是个暂厝灵柩和埋葬死人的地方。在人口稠密的闹市区,竟然存在着这么大一块墓地,于是四明公所被法租界视为眼中钉。

1873年,法租界当局认为四明公所在界内占地甚广,又不纳捐税,于是要求迁出,被公所拒绝。为了拔掉这颗钉子,次年,法租界又以筑通徐家汇路,要贯穿公所为由,再次要求四明公所迁出界内,并派人到现场勘测划线,企图强行占领。引发了宁波籍商人、手工业者、工人的聚集抗议。一部分人找路政管理所的工程师交涉,态度蛮横的工程师开枪打死一人,顿时激起群愤,宁波人集合1500余民同乡,包围法公董局,焚烧法国官员住宅,事态进一步扩大。

法租界当局也十分强硬,竟派水兵登陆镇压,当场开枪打死7人,重伤12人。双方僵持,事情久拖未决。清政府通过外交途径多次交涉,1878年上海道台褚兰生才和法国驻沪总领事李梅达成协议,法租界承认“四明公所”永归宁波商会管辖使用,公董局暂时放弃辟路计划,清政府向法方赔款白银37650两,其中7000两用以抚恤死者家属,公所内之棺柩逐年移地厝葬。

第一次四明公所事件结束,但事情的症结依然没有解开。1894年初,广州开始出现鼠疫,5月初传入香港。穗港疫情成传播源,波及32个国家,上海也不可避免地被传入鼠疫。光绪二十四年,即公元1898年,法国驻沪总领事白藻泰认为,四明公所坟地卫生管理不善,鼠患猖獗,是巨大的传染源。便又背弃前约,出动军警欲拆除四明公所围墙,强拆祠堂,并打死两名宁波人。宁波同乡闻讯后大怒,群起罢市,在外轮上服务的宁波籍职工,也一律上岸罢工,有几个年轻的宁波人,将法租界内的路灯全部打碎,晚上法租界一片漆黑。

很短的时间里,宁波人与法租界的冲突不断升级,白藻泰下令调动停靠在黄浦江军舰上的陆战队士兵,冲击抗议队伍。法军的无理镇压,激起了中国民众更大的怒火,双方再次发生流血冲突。法军枪杀华人17人,伤及无辜数人,造成了第二次“四明公所事件”。

这次事件中,有两个宁波人冒了出来,一个是买办虞洽卿,另一个则是长生会领袖沈洪赉。清朝时期,上海各行各业同样都有“行帮协会”,如渔业有同善会、酒业有济安会、猪业有敦仁堂、洋货业有永济堂……而长生会是一个劳工团体,会众大多数是在洋人手下工作的洗衣工、厨师、保姆、车夫等,可以说,沈洪赉是当时的工人领袖。

为捍卫四明公所,虞洽卿积极联络宁波帮工商各界,率先提出商界罢市、工界罢工。聚居在租界内的其他省籍人士,也同仇敌忾支持宁波人。罢市罢工从甬籍人扩展到非甬籍人,范围也从法租界蔓延到公共租界。商人罢市、苦力罢工、女佣罢洗,直接影响到外国人的生活问题,上海租界立即乱成一团。“殃及池鱼”的英美等国领事纷纷出面调停,劝法国人立即撤兵,同时要求四明公所尽快让各行业复工。

此时,虞洽卿等人又前往法租界当局交涉,法国人早已被宁波人的罢市罢工闹得焦头烂额,再加上其他国家的施压,只得让步,再次承认四明公所的土地所有权。虞洽卿、沈洪赉为代表的领头人,采取的“费暴力不合作”行动,成了事件良性、有效解决的关键。事件平息后,沈洪赉受到群众拥护,被推为四明公所经理;而直接和法国人对话,为沈洪赉出主意,参加交涉的虞洽卿,从此也在社会活动中脱颖而出,在上海的宁波同乡中得到了一定声誉。日后,虞洽卿谈及斗争成功的原因时说:“这不是运气,乃是民气压倒洋气。”

严格地说,两次四明公所事件,主要是法租界态度蛮横,不尊重中国人的传统习俗,一意孤行,造成和宁波人针尖对麦芒的矛盾,但还没有明显的华洋之间民族意识的冲突。通过这两次血案,“宁波帮”人多势众、团结互助的特点在上海滩尽人皆知,声威大振。

事件以宁波帮又一次保住“四明公所”胜利而告终,但中外博弈的结局却并不值得庆贺。由于清政府软弱腐败,法租界越界筑路的要求再次被满足。1899年6月,法租界扩界范围议定:新界址北至北长浜(今延安东路西段),西至顾家宅、关帝庙(今重庆南路),南至打铁浜、晏公庙、丁公桥(今自忠路)、东至城河浜(今人民路西段)。法租界借此将占据的地盘扩大了一倍多,总面积从原来的1023亩扩展到2135亩。

1900年1月,就任上海道台还不到一年的余联沅发布布告,承认上述法租界的界址。这位科举体制下成长起来的官僚,曾以弹劾操办洋务的李鸿章、阻修铁路全心“攘夷”获得“铁面御史”的美誉,如今在“职业生涯的新形势”下,“从前芒角,立时收敛,一言不敢妄发”。5个月后,法租界当局在四明公所前修筑宁波路并向西延伸,于是就有了今天的淮海中路。

因四明公所事件,法租界的面积大幅扩张,毫无疑问法国人是胜利者;宁波祠堂得以保存,宁波人看似也是胜利者,那么谁是失败者呢?

作为早期宁波帮的领军人物,这件事给了叶澄衷极大的刺激,当年他从一名移民上海的“草根”,靠黄浦江上的一条小舢板起家,成为清末沪上巨贾、“五金大王”,晚年时他不再追求金银财富,转而尽心于开学堂、办医院的社会公益活动。

1899年,叶澄衷在上海虹口张家湾捐地30亩并捐资10万两创办“澄衷学堂”,可惜校舍未成,叶氏即告去世,年仅59岁。临终时刻,他一直无法解决心中疑惑:英法日等国,和大清国土相比,都是区区弹丸小国,为什么他们却能以小欺大,一再令泱泱大清国受辱呢?

叶澄衷死后,叶氏家族遵其遗嘱继续捐资办学,除“澄衷学堂”之外还在宁波捐建中兴学堂,学堂聘请上海教师,开设英语科,并按照西洋教育方式改制,培育出了一大批优秀学子。在这两所学堂的学生名册中,能够看到很多对近代中国影响深远的名字:胡适、李四光、竺可桢、包玉刚、邵逸夫……

这边宁波人和法租界公董局,为拆房闹得水火不容;另一边,江北人和公共租界工部局,因为独轮手推车的捐税问题卯上了。

在农耕年代,上海人远行靠舟楫,陆行靠步行;上海人不养马,也没有马车,清国大户或官宦人家,都是坐轿子出行。同治初年,太平军发动东进,在很短的时间里攻陷镇江、常州、无锡、苏州、杭州、宁波等苏南浙北的大部分城邑,给清廷和租界造成极大的恐慌。在英国军舰护送下,李鸿章将他在安徽训练和组建的淮军送入上海,打起“上海保卫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