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上海滩·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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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洋教之徒(2)

1835年,郭士立和他的夫人在澳门开办了一所中国最早的女子学校,这是件石破天惊的事,因为此前按照中国的传统,女人是不准进入学堂的。这个学校成为了中国第一个取得留美大学学位的容闳,接受西方知识启蒙的学校。多年后,从耶鲁大学毕业的容闳在曾国藩、李鸿章的支持下,先后率领120名拖着长辫的孩子,从上海出发,横跨太平洋去往美国,开始了留美生涯。

对于有如一张张白纸的留美幼童们来说,清新而充满个性张扬的美国理念,以及全新的自然科学知识、人文科学知识,远比刻板的四书五经有趣得多。日后,这批“留美幼童”回国后,参与了中国最早的电报、矿山、铁路等“洋务运动”的建设,成为清末民初的重要人物,目睹了晚清政坛的跌宕起伏,其中包括复旦大学创办人、“中华民国”的第一任总理唐绍仪,以及最为人熟知的修筑京张铁路的“中国铁路之父”詹天佑。

另外,他们中还出现了中国最早的一批外交官;出现了今天清华大学、天津大学最早期的校长;宋美龄的姨父也是“留美幼童”之一,是他把宋氏姐妹带到了美国留学。还有一些人在战争中阵亡,其中包括甲午海战中邓世昌的大副。

郭士立之后传教士创办的女校相继出现,比如上海的“圣玛利亚女校”、杭州的“贞才女塾”以及“宁波女塾”等。鸦片战争后,受中法《黄埔条约》约定,中国开始对洋教解禁,原来只能游弋在东南亚和岭南一带的传教士,自此有了自由出入中国内地的机会。作为开埠最早一批的城市、曾经的十里洋场,上海是最早接纳西方基督教学说的地区之一,即使在现在的上海宗教建筑中,教堂依然是数量最多的,其次才是佛教的庙宇。上海遂成为中国汇聚基督教教派最多的城市,而上海也是传教士到中国创办近代型学校最早的地区。

1850年,耶稣会在上海创办徐汇公学,成为天主教在近代中国办学的肇始。到1875年,全国教会学校总数达800所,1900年时,这个数字翻了一倍多,总数达2000所,学生4万人。1905年,清朝政府正式宣布废止科举,为科举培养人才的私塾悉数倒闭,新式洋学堂成为了中国培养知识分子转型的主要力量,这些洋学堂的师资,几乎八成以上来自教会培养的人才。到1914年,也就是清朝覆灭后的第二年,各种教会学校总数达了12134所,几乎遍布中国的所有城市和乡镇。

历史上,上海著名的教会大学有圣约翰大学、沪江大学,教会医院有同仁医院、宏仁医院,教会出版机构有广学会等。西方传教士对于中国近代教育、医疗上的促进作用,我们应该以尊重历史的态度,给予客观评价和肯定,不能一笔抹杀传教士们的开山之力,他们也曾如此深广地影响过中国。

除了教育、医疗之外,在农业畜牧业方面,也有不少意外惊喜。一些传教士将自己国家带来的种子种在后花园内,出乎意外的是这些移栽来的瓜、果、树,在中国土地上长势同样茂盛,于是被当地农民转载耕种。闻名的“烟台梨”就是由一个美国人引种而来的。还有花生,虽然中国在唐朝即有种植花生的记载,但花生颗粒较小,品质较次。

有一年,一个美国传教士回国休假,返回时带来几袋美国花生,并送给住在附近的农民。几年后,这批源自美国的花生种子,被广泛引种,最后扩大到山东省的各个地区,一个重要的出口市场于是形成。如今,中国每年出口数千吨花生,是世界上最大的四个花生出口国之一。

最初几年,神父们到中国传播福音,给人留下的印象是,他们都留着中国式的长发辫,穿着上海当地的衣服:头戴六角纺锤形无边圆帽,上着中国式短衫或长袍,下穿一条完全遮住腿部、尺寸奇大的蓝褐色平纹布长裤,腰部用一根平纹布带扎紧。这种装束成为了传教士们的标准衣饰,直至20世纪40年代,到上海乡间传教的神父依然是这幅中式打扮。

传教士是上海租界一个引人注目的群体。据统计,从开埠到1873年,三十年时间在上海生活着722名法国人,其中四分之一是传教士,有181人,英美等其他国家的情况也类似。他们成为了上海租界的开发先驱。

1845年6月16日,美国圣公会中国布道区主教文惠廉,带领9名传教士踏上了上海滩,成为上海开埠后第一批到上海的美国人。1848年,文惠廉向上海道吴健彰提出在虹口设立美租界,得到了他的口头应允,从而被公推是美租界的创立者。

随着西方传教士的陆续东来,上海逐渐成为天主教在华传教事业的中心,在这个过程中,来自不同修会的外国修女也开始抵达上海,并在上海建立了各自的会院。尤其是1847年建立的专供洋人礼拜的教堂——圣三一堂,是为远东最高级的英国教堂。陆续来到上海的基督信徒,他们每周都要到教堂做礼拜。传教士的努力使上海天主教会在晚清时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他们往往从上海滩进入中国,然后从上海走向内地,在穷乡僻壤之间竖起一个一个十字架。

那么,这些人的活动经费是怎么解决的呢?其实,教会并不是一个清贫的组织。在上海,教会的产业非常可观,拥有大量的房产、地产和有价证券。这些资产由教会的账房负责管理,而账房的职责主要是从事房地产等经营活动,并把经营所得源源不断地汇送到内地,给内地的传教事业以经济上的支持。对某些账房神父来讲,其理财能力甚至远超传教的名声。当时的徐家汇、董家渡、虹口和洋泾浜天主堂都设有“经租账房”,负责经营教堂所属的地产和房产。

在上海人称“麦家圈”的地方,一个叫麦都思的传教士,利用负责道路、码头建设和管理英侨公墓之便,圈买了上海县城北门外的大片土地,以此作为伦敦会的在华总部,在此建造天安堂教堂而闻名。

从利玛窦到司徒雷登,从晚明到民国,基督教各派传教士在近代中国活动有三百五十年之久,这些希望传播上帝福音的人,一直想用“耶稣”来改变中国——一个顽固且强大的、根基深厚的、高度发达的文明大国。但他们失败了,他们的追随者——19世纪的新传教士,一度无限接近成功,太平天国的领导人洪秀全就是读了传教士的经书,成立“拜上帝会”,根据基督教耶稣《旧约全书》宣扬他自己的教义,最终形成了太平军的信仰,借基督教起事。

这种一半借来,一半自创的信仰,貌似和佛教在中国的衍生类似,却更容易激发人们的战斗精神。美国汉学家费正清在《伟大的中国革命》一书中评论说,这种为推翻政权、专为战斗行动创造出来的奇异混合体,“除了100年后中国借来并加以汉化的马克思列宁主义以外,在中国是史无前例的”。这是1890年以前,中国人从西方截取的最大一项挪借。

可惜,民众叛乱在中国从来就少有好的结果。信仰上帝的太平军领袖们,除了聚精会神于宗教和战斗外,不发展任何对外关系,对经济、政治等规划一无所能。平均主义、清教徒式的生活,也只实行于士兵之间。洪秀全等人创造了一个歪曲的耶稣会,最后昙花一现地被消灭了,同时也给基督教带来一个更坏的名声。费正清因此假设道:“如果在通商口岸开放后,西方通过正统的商业渠道对中国施加商业影响,结果可能就会不同了。”

随着国门的逐渐被开放,尤其是在上海等沿海开埠城市,传教士带来的文明成为中国近代文化转型的主要动力,直到19世纪末,清末很有影响的资产阶级启蒙思想家、翻译家严复翻译《天演论》的问世,才使西学东渐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即传播西学的主体由传教士开始变为留学生,传播的方式也由输入型转为选择型,内容亦从宗教、自然科学扩展到大量输入西方社会政治学说、经济学说、文学、法学和哲学。此时,传教士们才基本结束了“不务正业”状态,回到以传扬基督教为主的身份。

时隔一个多世纪看这段历史,我们不能否认,在近代西方文化在中国的传播,以及近代中外文化的交流史记中19世纪这一章,主要是由来华传教士书写。他们所有创办的各种学校,就像文化中的“租界”,给中国青年灌输思想和文化,产生了一批具有民主思想的新式知识分子和商业买办,这种灌输不能局限于“文化侵略”的视角。

1948年,随着人民解放军的迅速南下,面临所谓的“共产党的挑战”,一些传教士开始撤退,离开了他们经营了一百多年的大陆。他们向中国教徒表示,“要坚持信仰,撤退是暂时的离别”,“时间不会很长,我们还会回来的” 。

1949年8月2日,无事可做的司徒雷登悄然离开南京,宣告了传教士们在近代中国活动的基本结束。6天后,新华社播发了毛泽东的《别了,司徒雷登》,将他作为“美国侵略政策彻底失败的象征”而极尽讽刺。这篇文章还被收入中学语文教材,“司徒雷登”这个名字在中国成了声名狼藉和失败的代名词。

但是,在所有的历史书籍中,都有意无意地遗漏了一个细节:在渡江战役之后,所有驻华使节,包括苏联大使,都跟国民政府南下去了广州,只有司徒雷登执意留在南京,并试图去北京与毛泽东见面,但是被提前召回,未能成行。回到美国后,他被下了“禁言令”。1962年,司徒雷登在华盛顿病故,留下的遗嘱是希望能够将骨灰送到中国,埋在燕京大学校园内。

2008年11月17日上午,“别了”六十年的司徒雷登又回来了,他的骨灰被安放在他的出生地杭州,在半山安贤园墓地,墓碑上简简单单写着:“司徒雷登,1876—1962,燕京大学首任校长。”这离他安息燕大校园的遗愿,已不再需要跨越海洋,但没有能够和自己的妻子合葬在燕园,是历史的遗憾,却已是历史的进步。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