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月光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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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肖荣执意挽留,赵燕子睡在了小房。肖荣的计划彻底被赵燕子打乱了,她复杂的神色没逃过我的眼睛,这件事让她为难了。

赵燕子的故事竟与我有着惊人的相似,只不过肖荣“挽救”了我,她被老板抛弃了。老板没去核实,没给她“改正”的机会,一个传闻毁了一个家。老板真的怀疑她吗?其实已经不重要了,也许当初他是生气,现在只是一个借口了。甩掉赵燕子的借口。我认识老板那会儿,他还没现在的派头,提着个刷子穿行于大街小巷,和我一样辛苦。早餐是油条老豆腐,午饭和晚饭都吃快餐,喝酒从来不超过三块钱。每次喝得两耳飞红,眉间的痣颤起来,他就拍着我的肩,老兄,跟我干吧,早晚一天我会有出息的。他也很温和,不随便骂人。两年时间,老板就出息了,他成了老板,而我依然是老样子。老板有了泡妞的资本,有了随便发火骂人的资格。我不觉得委屈,只要老板不拖欠我工钱,怎么着都行。老板与我是两个世界的,我没奢望过什么。老板身上已没有过去的影子,他怕提过去的事。这个时候,他怎么能容得下赵燕子?他未必真的讨厌赵燕子,他讨厌的是自己潦倒的过去和一个农民的痕迹。老板的目标与我和肖荣的想法一致,但他更决绝,更彻底。可怜的赵燕子,她根本不清楚老板在想什么,问题的症结在哪里。

心中涌着压抑的伤感,我怪怪地笑了笑。

肖荣推我一把,干吗呀,黑天半夜的。

我说,想事。

肖荣说,想赵燕子?

我没好气,你正常点儿就不行?

肖荣把手搭过来,我随便说说,你急啥?这个赵燕子挺可怜,你说咱帮不帮她?

我听出意思了,故意说,我怕丢了工作。

肖荣说,我看还是帮她一把,我不信你那个老板的心肠比铁还硬,一个女人苦苦等了这么多年,他见都不见。

我说,那就试试?

肖荣的语气又硬了,赵燕子真是个死心眼儿,干吗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装个糊涂,附和,是呀,她死心眼儿。

第二天,肖荣把我俩的决定告诉了赵燕子。赵燕子意外而不安,小声问,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吧?肖荣一脸豪气,谁还没个难处?

改天,我领活儿时带上了赵燕子。她又瘦了一圈儿,衣服架在身上,袍子一样,但劲头十足,走着走着就超过了我。我则越走越慢。我有点儿担心,不是怕老板嚼我的咸菜,而是替赵燕子着急。她找见老板又能怎样呢?老板能留下她吗?老板身边那么多妞,赵燕子算什么?我无法想象她彻底绝望的样子。那半提包杏核未必能打动老板,老板毕竟在城里泡了这么多年。

我决定给赵燕子打打预防针,不要报太大希望。我哎了一声,赵燕子看我,我又迟疑了。

赵燕子问,哥是不是后悔了?

我忙说,没有,老板脾气不好,他还要离婚,或提出别的什么,你别着急,这事得慢慢来。

赵燕子说,这次来我也想通了,我不会赖在他身上,不指望他回家,更不指望他把我接进城,离婚更没啥,现在还不是和离婚一样?

我惊愕不已,那你找他干吗?

赵燕子说,我没做对不起他的事,我要他相信我。

我差点把牙闪掉,你耗了这么多天,就是等他一句话?

赵燕子说,是呀,就算他不要我和孩子,我也要和他说清楚。

赵燕子一本正经,我万万没想到她是这个念头。也许老板早就明白她是清白的,可老板会说出来吗?

我问,他要是不说那句话呢?

赵燕子反问,他为什么不说?夫妻一场,讨句真话还这么难?她的眼神纯净而固执。

我回答不上来。我的舌头是个胆小鬼,遇到难题就往里缩。

老板给我和黑眼儿派了许多活儿,他说正联系一笔大买卖,下个月等着装钱吧。黑眼儿兴奋得直搓手 ,好象被烫着了。老板说,我不会亏了你们。要不是听赵燕子说,谁会相信老板抛妻弃女呢?老板问,周水怎么了?连话也不说。我掩饰,我一高兴就说不出话。我正暗暗着急,我让赵燕子十分钟后进来,她怎么不露面?老板哈哈一笑,那就别说了。突然,老板的笑凝固了。我回过头,看见赵燕子抱着花布提包站在门口。老板阴阴地瞥我一眼,我装出一副傻样子。老板摆摆手,你们先走吧。他脸色很难看,像被人涂抹了稀泥。

和黑眼儿分手后,我站在巷口对面的小店等赵燕子。不知赵燕子能不能交涉出结果,老板看了那些用杏核写成的信是怎样的反应。老板娘肥硕四溢,随时流淌的样子。极力向我推荐店里的袜子、鞋垫,说能给我带来财运,那个修鞋的就是穿了她的袜子,抓彩券中了奖,娶上了这道街漂亮的小寡妇。见我死死盯着对面,她马上问是不是女人有外遇了,你这么抓不行,最好当场抓住,狠狠敲男人一笔。要是他没钱,就让他打欠条,那种时候让他尿几股他就尿几股。我说你经验不少哇,女人得意地说年青时也是经见过世面的。

老板出来了,身后没有赵燕子。老板匆匆忙忙,贼一样。

胖女人说,看那小子就是个有钱的主,搞了钱,来买袜子啊。

老板拐过弯,我几步奔到巷子口,冲进屋里。

赵燕子跪在地上,无声地哭泣着。杏核撒了一地,亮亮的,像一粒粒眼睛珠子。花布提包丢在角落,很委屈的样子。我小声说,他走了。泪珠扑到地上,溅起硬硬的声响。我蹲下去捡杏核,杏核上有许多歪歪扭扭的“爸”字,大约是那个女孩写得最多的一个字。赵燕子没有阻拦我,她似乎麻木了。我拽她,她猛地扑进我怀里,哥呀……终于哭出了声。

赵燕子没讲她和老板交涉的过程,只说老板被油烟熏蒙了眼,这么多年还是不肯相信她。

我猜得没错,简单的事情并非有简单的结果。

肖荣一听就火了,大骂老板不是东西,这种男人就不能让他有钱,连亲生闺女都不认,该拉出去枪毙。那情景像她摊上了这种男人。肖荣仗义地出了嘴上的恶气。奇怪的是,赵燕子倒显得平静,如果不是那双忧郁的眼睛,很难相信她受到沉重的打击。肖荣建议赵燕子告他,卫生队有个女人刚和男人打完官司,打赢了,肖荣说可以跟她学点儿经验。赵燕子摇摇头,我想孩子了。肖荣问,要回去?赵燕子说,明天就回。肖荣说,也好,想开点儿,天下的男人又不是死绝了。

第二天,赵燕子病倒了,声音嘶哑,说话无力。我给她买了点儿药,她死活不吃,直说自己没事,给我们添了麻烦,实在不好意思。肖荣说她这是心病,吃药不管用。我说,就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肖荣说,咱们再帮她一把。骨子里的肖荣绝对是侠义心肠,我挺感动,可怎么帮?肖荣看出我的疑惑,说,我有办法,把你老板的手机号告我。我说,你不是和他见面吧?肖荣说,放心,我不会失身。我努力闭紧嘴巴,不再漏出一个字。

肖荣打通了老板的手机,但老板不和她见面。肖荣说,你要抛弃赵燕子,我和你没完。老板问肖荣是谁,怎么知道他的手机号。肖荣说,你甭管,你们公司在黑夜干的那些烂事我全知道,你要坏到底,我就举报你!老板挂了电话,肖荣再拨,已经关机了。肖荣铁青着脸对我说,必须给他点儿颜色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