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照在县城东南的杨庄,乔米在县城西北的赵小铺,相去甚远。小玉想先找陆小照,想必这家伙比别人更清楚些。小玉那次去县,陆小照和乔米跟小玉说过话,但她分不清他们哪个是哪个。如果知道陆小照经常捉弄石柱,她会往死里看他,就算走在大街上,她也能从人群里揪出来。不过现在,她也能认出他来。小玉担心自己的怨恨会在脸上露出来,一路上不断地对自己说,这和陆小照没关系呢,他嘴臭,可没唆使石柱去强奸人。小玉本来是心里念叼的,不知不觉就出了声,坐在小玉旁边的一个汉子斜着她,一脸的惊愕。
客车只通到乡里,杨庄在乡南面的一条沟里。小玉打听到只有十里的路程。她想,如果顺利的话,晚上还能返到乡里。今晚,恐怕只能在乡里找个旅店住下了。
小玉没想到路那么难走,它像一条带子在山脚折过来折过去,路面坑洼不平,坚硬的石头一块块突出来。小玉走得快,绊倒了两次,膝盖肯定磕破了,锥扎一样疼。她虽然加倍小心,还是再一次绊倒了,这次更糟糕,把脚崴了。小玉怕赶不回乡里,又走不快,心里都急出火了。前后没一个人,她的目光在荒蛮的山石上跳荡。山上没草,只有耐旱的沙蓬,一丛一丛的。
终于到了。杨庄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户人家,像羊拉在路上的粪,东一粒,西一粒。小玉问了两个人,对方没告诉她陆小照在哪儿,却狐疑地问她和陆小照什么关系,找陆小照干什么,像审贼一样。小玉不悦,敷衍找他有点事。谁知对方更不友好,冷冷地回说不知道,杨庄没这么个人。小玉想,哄鬼去吧,刚才还问找陆小照干什么,现在又说没这个人。小玉问第三个人时,那人问她同样的问题。小玉只好说,他和我男人在一块干过活,我问他点儿事。那人继续问,是不是他借了你男人的钱?小玉含糊地唔了一声。对方咧着嘴笑,牙齿像没收好的玉米粒。小玉注意到了,这地方的人都是黄牙。那人倒是颇热心,指点小玉,找他也没用,陆小照到处欠钱,你根本找不见他。先前的那两个也跟上来,知小玉是要债的,责怨,怎么不早说呀,要知道你是要债的,早告你了嘛。我们都是陆小照的债主,让他坑苦了。
陆小照家原来就是一进村的那座土房,那汉子把小玉送到门口,喊,拐子,要帐的来了。屋里传出一个破锅样的声音,不在。送小玉的几个人哈哈一笑,踢踢踏踏地走了。
小玉定了定神,推门进去。一个尖下巴的老汉瞪了小玉一眼,便将眼睛合上了。一个黄脸婆子慌慌地跳下地,说,小照不在呢。小玉问她去了什么地方,黄脸婆子摇摇头,不安地看着小玉。小玉头上的汗就下来了,自语道,这可咋好?老汉缓缓睁开眼,没好气地说,活该,谁让你借给他钱的,他不是个东西,你就不知道?小玉忙着解释,她不是找陆小照要帐的,而是问他一些事。老汉和黄脸婆子确信小玉不是讨帐的,方缓上一口气。黄脸婆给小玉倒水,老汉则恨恨地责骂陆小照。老汉说陆小照到处借钱,借了又不还,名声坏透了。小玉才懒得管这些事呢,可她又怕打断老汉,他不告诉她陆小照的去处,就耐着性子听。老汉终于停下了,小玉便抓住机会问。老汉说陆小照去了北京。小玉不可能去北京追陆小照,失望涌上来,小玉的表情乱糟糟的,像捅了窟窿的窝头。
陆小照这儿是没指望了,小玉想赶回乡里,此时方发现天已暗下来。黄脸婆看出小玉的担心,留小玉住宿。小玉终是没有勇气独自走这崎岖的山路,犹豫了一下,留下来。
那一夜,小玉闻着陆小照被子上的汗味、霉味,心中甚是凄然。老汉打呼噜,黄脸婆咬牙,小玉一夜都没合眼。天一透亮,小玉赶忙离开。
赵小铺离马庙镇在半里左右的距离,下了车就算到了。小玉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要是乔米也不在,小玉真不知怎么办了。
这一次运气出奇地好,乔米在路边修车,小玉没费什么事就找到他了。乔米看见小玉,有些意外,你是……显然他认出了小玉。小玉点点头,咱们见过面,石柱还常说起你呢。乔米站起来,他个头不高,有点儿胖。乔米不自然地笑了笑,目光是同情而又防备的。他说这儿有你的亲戚吧。小玉说,没有,我是找你的。乔米又笑了笑,便收拾了工具,领小玉回家。乔米显得很热情,可小玉觉出来,乔米不愿说石柱的事,总是把话题扯到一边,小玉还得费着劲拽回来。小玉说,石柱一天念你的好,我问问他的事。乔米说,石柱不错,我和他关系也挺好,后来的事,我不是很清楚。小玉说,石柱已经不在了,我还能怎样,我就问问嘛。乔米说,咱们先吃饭吧,边吃边说。
吃饭时,乔米又把话扯开了,最终也没说什么。晚上,小玉找了个小店住下。掏不出点有用的,小玉是不会离开的。小玉不知乔米为什么不愿说。临睡的时候,小玉忽然想,乔米不会溜了吧?这么一想,她睡不住了。
小玉在乔米家门口守了一整夜,衣服被露水浸得潮乎乎的。清早,乔米打开门,小玉往后跌了一下,但她马上爬起来。乔米大惊,你一夜就在这儿守着?小玉软软地说,兄弟,我就问几句话,你告诉我不行吗?乔米迟疑几秒,说,进来吧。
乔米说石柱落到那个结果,他很意外,也很伤心,所以不愿提及。石柱是个好人,一个难得的好人。乔米和陆小照喝酒,他从不参与。他对乔米说过,要攒下钱盖房。陆小照曾取笑过他,但石柱不羞不恼,时间一长,陆小照没劲儿,几个人相安无事,关系处得不错。乔米和陆小照都挺尊敬他,包括黄花,也不说石柱孬。最让乔米感动的是有一次他发烧,石柱背他上医院,五六里的路,几乎是跑着去的。石柱关照每一个和他相处的人,可问题也偏偏出了这上面,石柱虽然老实,但太拗了,老实得有点儿过头。
黄花是收购站的会计,这份工作省劲,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既然干这个,说明她和老板的关系不一般。老板常带黄花出去,回来时,黄花身上不是多个装饰的物件,就是衣服的式样有了变化。黄花和老板如何,是黄花自己的事,和别人没关系。这种事太多了,哪个有钱的老板不弄个黄花闺女玩一玩呢,再说,人家说不定有多深的感情呢。可是,石柱看着不顺眼,竟然找黄花说过一次。黄花很不高兴,对石柱也冷淡了许多,时不时的还给石柱小鞋穿。石柱私下和乔米说过,好端端的女孩,拿脸不当脸。乔米劝他别管这闲事,咱来这儿是为挣钱的。那天黄花的对象来收购站,石柱不知对黄花对象说了什么,那个后生和黄花吵了一架,连饭也没吃就走了,没几天就和黄花退了婚。黄花和老板好是好,可老板那么个人精,根本不会娶她,黄花其实是脚踩两只船,这么一闹,她等于一只脚闪进水里了,你说黄花能高兴吗?
月底是发工资的日子,那天,乔米发现石柱心事重重的,问他怎么了。石柱说老板把他辞了。石柱平时不喝酒,那天跟乔米和陆小照喝了不少。天黑,乔米和陆小照去看电影了,石柱说他头晕,没去。等他和陆小照回来,那件事已经发生了。
乔米说到这儿,长长地叹了口气,谁能想到石柱……看了小玉一眼,没往下说。
小玉先是站着,后是蹲着,此时整个坐在了地上。乔米紧张地问,你没事吧。小玉笑笑,我没事。
乔米安慰她,别去想过去的事,白白地伤心。
小玉问,你是说,石柱是为了报复黄花。
乔米说,我想主要是喝了酒的缘故,人一喝酒就难控制,石柱平时又不喝酒。
小玉问,是你们掏钱买的酒?
乔米想了想说,我不清楚是谁买的,吃饭时桌上就放着了。
小玉问,会不会是老板和黄花设计陷害石柱?
乔米吃惊地看着小玉,你这么想?我可说不准。又摇摇头,我看不至于吧,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后来的事,我真是一点儿也不清楚。我知道的全说了,以后你别来找我了。老板和黄花好的事,我也是瞎猜的,你可别当真。乔米伸手拽小玉,似乎小玉不走,他会把她扔出去。小玉问他为啥不在那儿干了,乔米说不想干了。
小玉低着头,孤单单地走在马庙镇的大街上。一辆车驶过去,险些挂住小玉。司机伸出头,骂了一句脏话。小玉没听见,她脑子里乱纷纷的,不知该信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