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判那天,是孟海驮小玉去的。
孟海从红霞家借了那辆“丧”摩托。红霞说对象时要了一辆摩托车。红霞性子野,刚学了两天就骑得飞一样,结果拐弯时没收住,撞在了树上。红霞的死相很惨,她的两道眉粘在了树上,像是嵌上去的,红霞的家人硬是用刀剐了下来。那辆摩托车的大灯、反光镜都碰碎了,其他的基本完好。摩托成了丧车,没人再动。红霞父亲曾托石柱从县城寻个买主。如果不是石柱出事,那辆摩托车也许有了新的主人。当然,如果不是事情急,小玉决不会坐这样的车。
小玉半夜就爬起来了,她觉得有什么还没准备好,是什么,又想不起来。她一样一样地检查,石柱爱吃的五香猪蹄,淹地葫芦,她给石柱纳的鞋垫……想不起来,她就一遭一遭的在地上绕,把脑袋转得昏胀胀的。她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里,望着夏日的夜空。寒气袭来,小玉不禁打了个哆嗦。夏夜几时变得这般寒冷了?
天亮时,小玉爬到炕上打了个盹。小玉依然是往县城去的,只是她不是骑摩托,而是奔跑着。小玉累得满头大汗,结果仅跑到了村外的河滩上。她看见了石柱。石柱跪在那儿,五花大绑,背上插了一个牌子,上写:强奸犯石柱。石柱的旁边,是一个提刀的汉子。小玉哭喊着奔过去,还是晚了一步。她看见石柱的人头滚落下来。小玉猝然惊醒,枕头湿了一大片。
孟海站在院外喊小玉。
小玉跳起来,抓起两个包跑出去。
孟海戴了一顶凉帽,像个日本鬼子。他一脸严肃地盯着小玉手里的东西,带这么多?口气不咸不淡。他要绑在后座上,小玉没让。小玉说,我抱着吧。孟海轻轻叹了口气,发动了车。
出了村庄,小玉抓住孟海的衣服。在村里,小玉可不敢。孟海媳妇是个醋坛子,有一次小玉和孟海在街上说了几句话,被她瞧见了,她就四处散布流言,说小玉勾引孟海。小玉觉得可笑,她怎么可能勾引孟海?孟海勾引她还差不多。
孟海骑得很快,小玉还是觉得慢。小玉没有催促他,尽管心里着了火一般。她死死闭着嘴,仿佛一张嘴,火就会从肚里窜出来。小玉老是想那个梦,之后便听见咔嚓一声。小玉打了个激灵,不自觉地喊出了声。
孟海以为有什么事,他刹住车,问,怎么了?
小玉问,石柱会不会判……死刑?
小玉的嘴唇是紫青色,冻透了一般。孟海急忙把目光移开,说,瞎想什么呀。
小玉说,我做了个梦。
孟海说,赶紧走吧,别误了。
车突然熄火了。孟海一连踩了几下,没踩着。孟海让小玉下车,他检查了一遍,再踩,还是不着。孟海急了,发狠地踩着。摩托车像得了哮喘病,哼哼唧唧的。
小玉的牙有些抖。她看着满头大汗的孟海,问,怎么回事呀。孟海嘟囔了一句,小玉没听清。她望望前面,瞧瞧后面,连个鬼影儿也没有。小玉几乎要哭出声了。孟海不经意扫了小玉一眼,这一扫更慌了。
折腾了足足一个小时,摩托车总算吐出一串烟来,小玉连大气也不敢出,她害怕自己弄出声音,这破车再耍赖。
到了县城已是半上午了。小玉让孟海直奔广场。她知道宣判犯人是在广场上。那次她来县城看石柱,石柱就带她看过公判大会。她被人群挤着,怎么也看不见,石柱就让她骑在他肩上。石柱瘦长瘦长的,站在那儿十分显眼,小玉骑在肩上就更显眼了。结果,人们不看犯人,都看她,她羞了个大红脸,犯人是什么模样,小玉根本没看清。石柱答应,下次开公判会,他还带她来。谁能想到,这一次石柱却成了犯人。
在十字路口,警察拦了他们。警察瞅着缺眼睛少鼻子的摩托车,让孟海拿出驾驶证。孟海解释了两句,警察根本不听,毫不客气地将车钥匙拔走。小玉慌慌地说,大哥放了我们吧,晚了就见不着石柱了。警察怪怪地看了小玉一眼。小玉说,这车是借人家的。警察的脸硬得赛过碌碡。小玉知道一时半会儿警察不会松口,她等不及了,将两个包一前一后搭在肩上,撒腿往广场跑去。小玉的样子古怪极了。
小玉到了广场上,公判会已经结束。人流往外涌,小玉没看见石柱,她抓住一个妇女,问,看见石柱没?石柱怎么样了?妇女骇然地一躲,谁是石柱?小玉说,刚才没宣判吗?妇女唔了一声,你是说那个强奸犯呀,死刑。
小玉的眼突地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