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挺喜欢那顶帽子。苇叶编织的遮阳帽,草绿色的。这种颜色和帽子沾上边,是很容易让人尴尬的。所以,即使我喜欢,也不怎么戴。
当然,去车站例外。
那天,我就是戴着这样一顶帽子去接一个叫绿茶的女孩。我踩着九月的阳光走进火车站。我的脚底滑溜溜的,这个季节的阳光丰满、圆润,我都不知道怎么落脚了。车站广场挤满了出租车、摩的、人力车,空气中飘着烟味、汗味、油腻味、脂粉味,像个屠宰车间。好几个家伙瞅着我笑,其中一个瘦猴样的男人把嘴里的水喷了出来,末了忙低头寻找。大概把假牙喷掉了。我明白他们为什么笑,故意把帽沿往上撩撩。一个卖报纸的妇女突然坐到地上,捂着嘴哧哧笑,脸被烤了一样。旁边的男人扶她的同时,不怀好意地翻我一眼。那是个孕妇,肚子很明显地凸出来。我往远处站了站,怕惹出麻烦。如果妇女笑得流了产,那个男人会赖我的。我绝不是胆小鬼,这一点儿豁唇可以证明,我是不想沾那些纠缠不清的事。一次,我去车站途中碰见一个抱着西瓜的老汉,老汉爆笑时把西瓜摔了。这与我没一点关系,可老汉拽住我,非让我赔他的西瓜。如果老汉态度好点儿,我会丢给他十块钱打发了他。但老汉很不友好,硬说是我的绿帽子砸碎了他的西瓜。我岂是轻易被讹诈的?我推了他一下,他跌倒了,抱着我的腿不让走。先是围来一些人,后来警察把我和老汉带到了110值勤室。我没赔老汉的西瓜,但我领老汉去了医院,检查费、医药费花了四百多。另一个重大损失是,我没接上与我约会的女人。那是我唯一一次失手。
我点了支烟,有一眼没一眼地瞟着出站口。我讨厌火车站,这是这个城市最乱的地方。可是,我不得不与它打交道。我钓上的女人多数是乘火车来的,她们与我度过两三个激情燃烧的夜晚,我再把她们送到这儿,然后,我开始物色下一个对象。
我想象着绿茶出场的情景。绿茶发过她的照片,圆脸,嘴巴很性感,鼻子有几分傲气,只是眼睛稍细一些,给人的感觉是总在打量什么人。我的腿忽然抖了一下,有点奇怪,往常不这样,我是老油子了,早就没了第一次把女孩勾到手的兴奋与喜悦。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我有些心神不定了。
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豁唇打的,他是我店里的员工。豁唇说那个女人又来了,吵着要赔钱。我问哪个女人,豁唇说就是涂口红的那个。我的声音提高了,你的嘴巴能不能利索点,涂口红的女人多了。豁唇说就是就是……下半句怎么也蹦不出来。我能想见豁唇急眼的样子,我说你稳住气,有啥大不了的?豁唇终于憋出来了,就是烧电视的那个。我想起了那个阔嘴女人,我给她的电视换了两个件儿,用了没几天,电视烧坏了。女人咬定是我的过,非让我赔一台电视机钱,我几句就把她轰走了。我对豁唇说你别理她。豁唇说可是可是……我恶狠狠道,可是个屁,记住了,从现在到明天早上不准给我打电话。我开了个电器修理部,虽然只有豁唇一个下属,可我的脾气和毛病不比任何老板逊色。
第二个电话是我的前妻韦叶打的。她上来就问我在哪儿。我笑嘻嘻地说,怎么,想我了?韦叶说别这样好不好。我马上严肃起来,我在哪儿关你什么事?我不在你的体制范围内,有什么事直说吧。韦叶说你过来一趟好不好?声音里有一丝乞求,有一丝紧张。我听惯了韦叶不容置疑的语调,因此甚感意外。我说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去的,说清楚了我可以考虑。韦叶说那就算了。她犹豫了一下,仍抢在我前面把电话挂了。这个女人,什么时候都要占个上风。
手机再次响起,火车进站了。是个陌生号码。我考虑该不该接,没料一股劲风旋过来,将我的帽子掀掉了。它在地上打了个转,被风抬着往前溜,我逮了几下都没逮着,不得不跟着它跑。笑声砸在我后背上,粘乎乎的。我一直追着帽子跑到广场外的马路上。
一辆摩托驶过来,眼看就要碾住帽子了。我大叫一声,比吼还高出几个分贝。完全是下意识的。那个家伙显然是被我的喊叫吓住了,他的头几乎扭成直角。摩托从帽子上压了去,紧接着撞在一辆行驶的出租车上。我没想到一声叫喊会造成一起交通事故。乘那个家伙还没爬起来,我抓起压成扁片的帽子,转身就跑。我没有直接进候车室,拐了几个弯,方折回来。
广场上,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大声喊,绿帽子!谁是绿帽子?旁边的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她竟一点儿也不在乎。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别叫了,我就是。对不起,我来晚了。
绿茶瞅一眼我淌满汗水的脸,瞅一眼我手里的帽子,哇了一声,挂在我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