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午夜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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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九月的阳光稀得水一样,抹在脸上,没有任何痕迹。兰妮锁了门,抬头望望,将那顶遮阳帽夹在腋下。野兽看见兰妮,嗷嗷叫起来,频频撞击栅栏门。野兽是兰妮养的公猪,据说是从德国引进的品种。当初起名字,兰妮和石川有过争执。兰妮提议就叫它的德国名:夏洛克。多洋气。这年头,跟洋沾边的就值钱。它也确实和别的公猪不同,体形奇大,四腿修长,猪鬃如两排利箭直刷刷倒立着。石川坚持叫野兽,说公猪是用来配种的,关键看它能干不能干。“野兽”这名字雄猛、威风。兰妮没争过石川。猪是石川弄回来的,他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野兽果然厉害,往往母猪还未露面,就能嗅见气味,哼哼叫个不停。还有使不完的劲儿,不管什么时候都能爬上母猪后背。最多一天,野兽配了五个母猪。那就是三百块钱呀。石川和兰妮兴奋得像贴了一脸春联,红光扑面。野兽无疑是一棵摇钱树。那天,石川也异常生猛,把兰妮折腾个半死。兰妮明白石川想啥,只是没戳穿。

兰妮打开圈门,把绳套拴在野兽脖子上。野兽拱拱兰妮裤角,似乎想讨好兰妮。兰妮骂,你个熊样,滚一边去。

不知为何,一贯百战百胜的野兽今天早上极其窝囊,几次都没爬到母猪背上。兰妮踢它推它,它反而往墙角躲。兰妮恨不得把它抱上去,可惜抱不动。那个配猪的汉子抱怨,我起了大早,就想配第一拔,没想到它不中用。汉子是六里庄的,离北滩十几里路。兰妮嘀咕,我也奇怪,它从来不这样的。汉子问,今儿还没配过?兰妮肯定地说,当然没有。汉子说,那就日怪了,没配过猪,那配过啥?又怪怪地瞅兰妮。第一次配猪,兰妮有点儿羞,慢慢就习以为常了。石川不在家,这个活计都落在她身上。男人们开些粗野玩笑,不理就是了。可汉子这么说,兰妮着实羞恼,她还听不出汉子的意思?又不能冲汉子骂,那样得罪人不说,还显得她小气。兰妮就靠这些养母猪的人家挣钱呢。兰妮假装不懂,说明天她牵到六里庄,送货上门,汉子嘟嘟囔囔走了。

野兽的疲软,兰妮心里有个底儿,这家伙骨头疏了。兰妮每天有一项任务,定点牵野兽遛腿。这些日子忙着收麦,便省了这项活儿。没想到野兽这家伙不经坐,几天就蔫了。兰妮打算遛遛它。野兽么,还真得嗅点儿野外的气息。

出了院门, 兰妮把那顶遮阳帽扣在头上。帽沿是红色的,帽身白色,帽前沿四个红字:中国旅游。这个季节,遮阳帽可有可无,但兰妮喜欢戴。遮阳倒不重要,兰妮要的是戴帽子的效果。家里有二十多顶类似的帽子,都是石川拿回来的。镇里每年组织干部(有时也带家属)出去旅游,每次都发帽子,石川没资格去,却弄了不少帽子。北滩谁有石川家帽子多?兰妮心里一直绾着一个结。兰妮和石川在村里地位一直很低,别人的牲畜啃树罚二十块,兰妮家的则要罚五六十;别人欠村里的钱一欠几年,兰妮家多欠一天都不行。兰妮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宅基地手续上面都批了,村里又转给他人。兰妮和石川没有任何可炫耀的,两人都太普通,普通得像街上的石子儿,谁都可以踢一脚踩一下。自从石川去了镇政府食堂,兰妮和石川在村里的地位变了。不错,兰妮有点儿炫耀的意思,戴着遮阳帽走过街道,盖在身上的目光便稠密许多。

快到村口,兰妮看见牵着母猪的杨大撇。母猪的尖嘴抵着一棵杨树,似乎在啃。兰妮觉得奇怪,难道杨大撇家的母猪吃树皮?杨大撇是北滩大能人,一头普通的牛经他一摆弄,就成了黑白花乳牛,价钱立马翻三四倍;杨大撇挂羊头卖狗肉,吆喝得比谁都响亮,镇上的人几年愣是没吃出来。杨大撇长了一枚好舌头,能把活人说死,死人说活。这是北滩人的一致看法。

兰妮皱皱眉,想绕过去,又想这样显得好象她怕杨大撇,便低头往前走。前几天,杨大撇女人鲁小仙牵来母猪,问兰妮配一次多少钱。兰妮说六十。鲁小仙失声道,这么多,别处才五十。别处便宜,干吗不去?这话兰妮没说出口,只是淡淡地说,这是德国品种。鲁小仙说,啥品种,不也那么一根东西吗?我就带五十。兰妮说,不行,开了这个头,以后没法配了。鲁小仙不是没钱,是便宜贪惯了。有一年开春,石川跟鲁小仙借了一百斤莜麦籽,秋收后鲁小仙咬定借了二百斤。石川忍了,还她二百斤。别说少给十块,就是少给一分,兰妮也不会答应。鲁小仙扑一脸灰,牵着猪走了。

兰妮感觉手上的拴绳紧了紧,还未反应过来,野兽噌地穿出去。兰妮没想到野兽奔跑起来如此敏捷,绳套拉起一道飞扬的尘土。它怎么了?兰妮脑里闪过一个问号。野兽径直奔向那棵杨树,准确地说,是奔向树下的母猪。兰妮明白过来,大步追赶。已经晚了。野兽爬到母猪后背上。

杨大撇眼里滑过一丝得意,尔后突然就阴了,冲兰妮大吼,拽开它!

兰妮猛拽野兽的绳套,哪里拽得动?又冲野兽一阵猛踢,感觉踢在一堵墙上。

杨大撇甩着手叫,完了完了,这是强奸呀!

野兽霸道地不慌不忙地做完了它不该做的,好象要为清早的败走麦城证明什么。

兰妮又羞又气,不敢看杨大撇的脸,牵了野兽就走。

杨大撇一把逮过绳套,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想走?这两字生硬无比,仿佛把牙齿也裹出来了。

兰妮怔怔地看着杨大撇。杨大撇脑袋上下尖,中间鼓,像一颗没剐净肉质的枣核。

杨大撇说,这是强奸,你想走?

兰妮红着脸说,你要怎样?它白配了你的猪。

杨大撇说,我没让它配,它强行配了,这得有个说法。

兰妮说,得便宜卖乖。

杨大撇大叫,谁占便宜了?不行,今天必须有个说法。抓了野兽和母猪的绳套往回走,兰妮抢了一下,没抢过来,只得跟在后面。兰妮气乎乎的,脸上罩了一层硬硬的青色。杨大撇是有预谋的,他牵母猪就是在等她。该死的杨大撇。

杨大撇把两口猪牵进院子,转身说,如果是个人,我就把它送派出所了,你不赔三百块钱,甭想牵走。

兰妮眼睛顿时瞪成灯笼,三百?

杨大撇说,这是看在乡亲份上。

兰妮急得话都说不出了。

鲁小仙没有杨大撇那么会装,喜滋滋地把两口猪关进圈里,问杨大撇中午吃啥。兰妮明白,鲁小仙是要犒赏杨大撇,这是成心气兰妮呢。兰妮恨不得把鲁小仙的脸像葵花饼子一样揉碎,她的目光一直追着鲁小仙。鲁小仙根本不看她,直到扭着腰进屋也没回头。

兰妮想,大白天的,真是撞见鬼了。平时,兰妮也挺有主意,一遇事就慌,脑里全是面粉,怎么也捏不成块儿。站了好半天,才想起给石川打电话。跑到小卖部,几次都拨错了号。第四次,她死盯着那几个数字键,一个个摁下去。关机。石川又关机了。顿了顿,又拨通镇政府的电话。石川告诫她不要轻易往办公室打电话,现在有急事,顾不得那么多了。那边让她等着,好半天,石川喂喂的声音传过来。

兰妮的声音像发脆的粉丝,一出口便一截截断了,石川……你……回来……

石川说,兰妮呀,我正忙,回不去,出啥事了?

兰妮不知怎么说,硬着头皮把半截半截的粉丝往话筒里塞,让人家……搞了……

石川不解,搞了?马上追问,谁让搞了?

兰妮大叫,我让搞了。摔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