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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枭相

三月初六,天下士子入京会试。

会试的日期,定在七八九三日。神策府中许多身在士籍的学子,今日纷纷出府,找寻城门附近的客栈住下,以便明日晨起,可以早早的入城去往贡院。

是以神策府自今日起,不再操练,休养四日。像诸葛稳和张耀这种未入士籍的人便闲下来了。

孟子都几年前经庆云书院山长云山先生举荐,入了士籍,今日早起便匆匆出了府门。

参字房中除张耀与诸葛稳外,倒留下了七八人。

“唉,你我还是太耿直了。”诸葛稳擦着刀轻叹一句,低声道“说要上交所有银钱,便全都交上去了。亏得你我不在士籍,不然今年便要错过会试了。”

张耀拿着一册书,坐在床边正在翻看,闻言扭头低声道:“听子都兄说,往年入院的学子,上交银钱之后,学兄还要搜检一番。是以院中少有人初入府内便能会试。想来也是靠你一番撕扯,才免了清查之事。子都兄等人定会感念你的恩德。”

诸葛稳闻言,也不说话,低头擦刀。

“张伯囧,府门前有人求见。”

张耀站起身,只见门前站着一个兵卒,连忙收起书,往门外走去。

一旁诸葛稳见他起身,连忙将腰刀收起,跟在了他身后。

诸葛稳早起便想出府去转转,无奈张耀辞意甚坚,只得作罢。此时不禁出声调笑道:“伯囧,你初到京城,竟有如此多人前来探望,真不愧是风流才子。”

张耀闻言,知他并无恶意,和善的笑笑。

两人走到府门前,却见一位锦衣公子负手背向立于门内。身侧侍立着一个书童。

张耀微微一怔,走到门厅内,抱拳拱手道:“云鹤兄。”

来人正是平凉县吕翼老爷的长子吕云鹤。吕云鹤闻言转身与张耀见礼,两人寒暄了几句,张耀拉过诸葛稳为二人引荐了一番。

三人在门厅里聊了半晌,那书童侍立在一旁,畏畏缩缩,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张耀在吕府中曾见过他,知他是吕三思之子,乳名双喜。此时见他神色忐忑,俯下身,与他玩笑了几句。

诸葛稳见吕云鹤无意离去,说了声“云鹤稍待”,拉起张耀,往府中走去。

两人刚转过内务司,诸葛稳便低声问起了张耀与吕云鹤的交情。张耀将当日卖驴、贺寿之事粗粗讲了一遍。

诸葛稳沉吟了一阵,脸上露出一丝哂笑,低声道:“伯囧,明日便是会试之期,他今日方才到京,为何立时便来找你?”

张耀沉吟道:“许是思乡情切,寻个同乡聊上几句,慰藉心怀。”

诸葛稳闻言呵呵一笑道:“伯囧,你真是得闲精明,见事糊涂。观他老子那一番作为,这吕云鹤便不是省油的灯。”

张耀眉头微皱,轻声道:“此话怎讲?”

“你我三人聊了这许久,他并未告辞离去,也未提起用饭之事,摆明了是要你做这东道。你若推说囊中羞涩,便失了礼数,倒显得吕翼看错了你。”诸葛稳不等张耀接口,续道:“他吕家富甲一方,自然不少你这顿饭食。只是你若相请,难道便只你我相陪么?”

张耀心中一凛,有了些明悟。

“你到京已有月余,也颇结识了几位世家子弟,该不该引荐与这位恩公之子?”诸葛稳低声反问道。

张耀闻言,沉吟不语,轻轻点了点头。

“春晓姐已入士籍,明日还要会试,不便相请。岐哥,高显扬与胡次卿三人闲在学宫中无事,是一定要请的。”诸葛稳曲指数道。高显扬已在士籍,不知为何,此次却未曾报名会试。

“除此之外么,待我梳洗一番,也可扮个世家公子,敬陪末座。”

“只是。。。囊中羞涩,这。。。”张耀神色有些犹疑道。

“怕什么!姚三叔的定银还未付,这饭钱便由岐哥来出,日后让他去问三叔讨要。”

两人匆匆走回了参字房中。诸葛稳草草擦洗了一把脸面,褪下衣衫,拿出一套府中发与的白色衣袍,又从衣箱中拿出一条缀玉袍带,系在了腰间。打理齐整,又让张耀将曦景剑背在身后。左看又看,仍觉得似乎少些什么。低声问道:“伯囧你那把折扇呢?”

张耀闻言,翻找了一阵,取出元好古所赠的折扇,递在他手中。

诸葛稳接过折扇,啪的一声打开,搔首弄姿,笑道:“如何?”

他原有些肥壮,此时穿上衣衫,肚腹挺起,虎步龙行,自有一派豪杰风范。张耀打量了一阵玩笑道:“不像世家公子,倒像是经年的堂官。”

诸葛稳微微一笑,与张耀一同转身,往外走去。

走了几步,诸葛稳觉得腰间有些别扭,忙解下雁翎刀,递到张耀手中。

张耀见他板起面孔,轻摇折扇,引得行人纷纷驻足观瞧,强忍着笑意,接过雁翎刀悬于腰下,跟在他身后。

府门前,吕云鹤见他二人回返,明显一怔。

走到切近,诸葛稳啪的一声,收起折扇,抱拳拱手道:“云鹤,已近晌午,今日便由我兄弟二人做个东道如何?”

吕云鹤连忙施礼,推辞了几句。

诸葛稳见状,一把拉住他,往府门外走去。

守门的兵卒刚要出声阻拦,一旁张耀轻轻拍了拍腰下的两柄雁翎刀,点头示意。那兵卒一愣,退回了门边。

见三人出门,双喜低着头跟在了张耀身后。

行了约有小半个时辰,走到了天工院门前,诸葛稳说让三人在门前稍等片刻,便施施然走进了院门。

不多时,姚兴周一脸厌弃之色,随着诸葛稳一同走出天工院。张耀赶忙上前,为几人引荐了一番。

五人又一同去为公院中请高显扬与胡范。

胡次卿听诸葛稳说起,点头应允。高显扬看到有外人,便想推辞。不想又被诸葛稳拉住,说是上回多饮了几杯,失了礼数,今次便算是设宴请罪。

张耀见人已齐了,开声为众人引荐了一番。姚兴周神色仍有些郁郁,立在一旁,沉吟不语。吕云翼与高显扬倒像是早已相识,颇为投契。

几人边走边商议起了去何处饮宴,学宫中的几人都提议去左近的听涛阁,唯有胡范沉吟不语。张耀心知他怕自己破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无事。

几人走到了听涛阁内,店小二引着诸葛稳等走上楼去。张耀刚欲动步,却见堂中一人转身走去了后厨,模样像极了周威。一旁胡范见到张耀立定不动,只说让五人先去,举步走到了胡范身侧。

“次卿,”张耀犹疑道“那人。。。”

胡范低声打断道:“正是怀德!”

张耀扭头望向胡范,不知该说些什么。

“伯囧,书院之事你我知之甚详,周家遭了冤屈。高如进囫囵断案,怀德之父被押在狱中,秋后便要问斩。”胡范拉着他坐到桌旁低声续道“怀德与我三人一同上京,为的便是告状翻案。”

原来事发后周宾被关入狱中,周威也被高如进派人监视起来。胡范请托胡载,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让周府中的家人扮作周威,周威扮作小厮,与他三人一同上京。到京后,胡范为他在听涛阁找个一份杂工,留在学宫左近,便于看顾,也好为其出谋划策。

张耀想到周威与高显扬一道上京,殷勤伺候,心中五味杂陈,颤抖着声音道:“次卿,正卿兄得了高刺史举荐,这般做是否。。。有些不妥。”

胡范闻言,面色一肃道:“高如进之恩可以日后再报,若不将怀德救出凉州,周家阖府便完了。”

张耀知道他的脾性,不再规劝,低声道:“我可否见见怀德?”

胡范闻言,轻轻拍了拍他后背,低声道:“伯囧,怀德与你本有些不睦,现在他到了这步田地,岂会见你?”

张耀心知他说的有理,不再言语。二人收敛哀戚,一同起身缓步上楼。

来到二楼,只见诸葛稳、姚兴周、高显扬、吕云鹤四人已然围桌落座,双喜侍立在了吕云鹤身后。胡范见此,走到下首坐定。张耀先是走到诸葛稳与姚兴周身侧,对二人耳语了两句,然后方才行到吕云鹤身旁坐下。

张耀提议让双喜也入席,吕云鹤直说不必,从怀中掏出十文钱递与双喜,让他自去楼下用饭。

不多时,酒菜上齐,六人各怀心事,吃了不多时,酒净菜空。高显扬起身,告辞离去。一旁吕云鹤推说有事,与他一同下楼。

胡范见二人离去,说声学宫中还有要事,便起身告辞。张耀知他要去探望周威,并未出声阻拦。

余下张耀、姚兴周、诸葛稳三人,又聊了几句。姚兴周掏出一锭碎银递与张耀,三人起身离去。

张耀来到柜上,将碎银递与掌柜,只说是不必找了,余钱便打赏与后厨打杂的周小哥。又说到周威是他同乡,请掌柜多多看顾。

说罢,走出听涛阁,却见诸葛稳与姚兴周站在门前,神色犹疑,望向一旁。

循着他俩目光望去,只见一人站于路旁,身侧围拢着十数人。

高显扬、吕云鹤、双喜三人围在切近,高显扬解下腰间利剑,递入那人手中。

人头攒动,却见那人拿起宝剑,抽出皮鞘,抬眼轻笑,竟是叶晓锋。

却听叶晓锋朗声道:“此剑重三斤九两,胎质匀称,重心偏前,是一柄枭雄之剑。”

高显扬眉毛一挑,露出一丝哂笑道:“怎讲?”他腰下的这柄剑不过是将原有的那柄“木剑”剥去漆皮,稍加琢磨,又配了皮鞘而已。

叶晓锋轻笑道:“如此重剑,看似古拙,实则攻势凌厉,动若雷霆,便如枭雄,藏锋待时。”

“哈哈,叶公子这相剑之道,不过徒有其名。这柄剑是本公子在京东刘铁匠处打制的。刘铁匠幼时重病,左腿有些瘸,打制时前不受力,重心自然偏前。”高显扬一阵狂笑,想是午间多饮了几杯,露出了浮浪本色。

“相剑一道,不过消遣游戏,博君一笑尔。”叶晓锋微笑着还剑入鞘,将剑递还与高显扬。

高显扬接过剑,却不离去,拍拍站在身侧的吕云鹤。

吕云鹤抽出腰下之剑,剑锋直指叶晓锋。

叶晓锋神色不异,曲指轻弹剑身,长剑颤动,却并未发出声响。

“剑走偏锋,是一柄邪器。”

吕云鹤出声打断道:“此剑本是禁令废除后,家父故友所赠。据说是前朝军中之物,若是邪器,前朝军中岂非尽是邪器?”

叶晓锋也不言语,低头轻笑着。

高显扬哈哈大笑,拉起吕云鹤往稷下学宫走去。

周围聚拢的人群见叶晓锋被二人辩得哑口无言,渐渐散去。

诸葛稳方才听闻高显扬与吕云鹤相剑,眉头皱起。此时看人群散去,面上露出一丝喜色,走到张耀身后,让他将剑解下。张耀本想阻拦,但见诸葛稳跃跃欲试,也不便出言规劝,只得解剑放入他手中。

“叶公子,不妨相一相此剑。”诸葛稳说着,一拉布角,露出皮鞘。砰的一声轻响,重剑戳放在了地上。

诸葛稳扶住剑柄,面露微笑。

叶晓锋神色一肃,打量他两眼,伸手将剑抽出两寸,也不俯身,低眼观瞧。

“如何?”诸葛稳笑道。

只听叶晓锋低声说道:“一柄废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