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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残阳

张耀冲出青龙军阵,听到身后脚步声响起,知道有人来追。

此时马势渐缓,张耀憋住一口气,跑到马匹身侧,拉住缰绳便要上马。

不想一拉缰绳,手臂剧痛。勉强抓住马缰没有脱手,却被马带的一偏,转身面向公事阁。

马后十几个青龙军士急急奔来,当先一人已至张耀身前。

方才张耀只顾腰牌,钢刀落在了青龙军阵中,此时只能强忍疼痛,一肘击向马腹,牝马吃痛之下再次加速,拖着张耀奔了出去。

身后几人速度加快,牝马拖着张耀,速度却慢了几分。

眼看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张耀深吸一口气,右手伸出,把住马缰一扯,转身向前,左足一旋,右脚抬起,踩住马蹬,用力一蹬,横坐在了马上。

身后的青龙军士见他上了马,伸出右手,眼看就要拉住马尾。不想一把抓空,扯下几缕马尾毛。

牝马吃痛,再次狂奔,几个青龙军士眼见着张耀坐在马上,摇摇晃晃,却越跑越远,再也追不上了。

朱琳琅领着武蛇四队穿过登录处,却见朱雀军已来至了厩中,赶忙让人拉了二十余匹骏马,急急返回公事阁前。

不想阁门关闭,门后脚步声散乱,似乎有数十人。公事阁外朱雀军追至,朱琳琅赶忙下令留下了十数人挡住朱雀军攻势,其余人即刻上马,二十余骑往饭堂方向奔去。

朱雀军方才在白虎残军处碰了一鼻子灰,赵沐恩神色本有些郁郁,此时听说前队遇到了卸甲的玄武军士,心情略有平复。不想后队中喊杀声响起,抬眼一望,却见到青龙军从背后包抄而来。急忙下令通骑术的军士上马,又留下一队人抵挡,便领着众人追击玄武军。

玄武院在神策府西北,再往东北方向行二三里便是北邙山。

当年太祖欲在京中建府,教授军事。卫国公叶青鸾总领其事,上疏请旨,定府名为天策,改丹阳山为北邙山,纳入府中。太祖仅将府名改了一字,其余照准。史书中载,卫国公接旨神色“郁郁”。而《太祖起居注》中却说太祖“是夜辗转反侧,长吁短叹”。

漫山春意中,一个男童背着行李鬼鬼祟祟的从北邙山上走下。男童生的唇红齿白,面容极为秀气,肩头的行李却十分硕大,背在身上像是一座小山。他背着行礼,行一步,晃三晃,时不时的回头望向山上。

男童走至山脚,却见一匹枣红骏马立在山间低头吃草。面上不禁露出喜色,心想果然是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走过去便要扯住马缰,不想行至近前,却见一人衣甲散乱,倒卧在地上。

男童见到地上的张耀,皱起眉毛,思量了一阵,咬咬牙,迈步走了过去。

他年岁尚幼,身形矮短,又背着行礼,拉起缰绳,抬腿尝试了几次也未能如愿上马。男童沉吟了一阵,从行礼中拿出一个木盒和一根短棍,便又将行李扎紧。

只见他转动木盒右侧的一个把手,咯吱咔嚓几声轻响,木盒展开,变为了一座小小的阶梯。

男童将行李放到切近,手持短棍爬到马背上坐定,双手拿着短棍,越扯越长。不多时,一根短棍扯成了四尺长的木杆。他坐在马上,将木杆穿入行李扣中,右手拇指按动机括,杆头弹起一支木钩。双臂使力便要将行李钩上马来。不想那行李甚重,只被拖着滑了一段,丝毫未曾抬起。

男童思索了一阵,眼中一亮,有了主意,笨手笨脚地爬下马,又在行李中翻找起来。

不想此时忽听身前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香儿,木鸢拆解完了?”

男童浑身一抖,跌坐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只见他身前不远处立着一位老者。老者身躯有些佝偻,脸上皱纹交错,唇上留着整齐的花白胡须,脖颈中一道刀疤蔓延至下颌,有些触目惊心。

见到男童痛哭,老者有些手足无措,急忙走到他身前,出声安慰道:“香儿,不要哭了,我明日便带你去府外。”

男童闻言,用手背揉着哭红的眼睛,哭声渐渐变为了呜咽。

老者见他无事,又温言抚慰了几句。这才举步走到了张耀身前。

见到张耀手中攥紧了一捆腰牌,老者心知他是惊蛰演武的学子。看他神色昏沉,老者俯身检视了一番,未曾查找到外伤,便伸出三指搭在了张耀脉上。

老者心下一惊,急忙转身唤过男童。二人从行李中拿出一些器具,先将张耀抬到了马上,然后又将行礼栓在了张耀身侧。

老者收拾完器具,让男童牵起马,二人一同往山上行去。

张耀只觉得半明半暗之中,一根绳索将自己吊起,放到了马背上,强睁开眼睛,抬头观瞧,只见到一老一小两个背影,心中一松,趴倒在了马背上。

窗外日已西斜,红色的暖光洒入屋中。张耀悠悠醒转,颤抖着身子,强挣扎坐起。只见屋内一位老者怀中抱着一个孩童坐于桌后,正在拆卸着一只木鸢。

听到床上响动,两人转头望向张耀。见张耀坐起,老者将男童从腿上放下,起身走到床前。那男童似乎有些胆怯,拉住老者的衣角,躲藏在他背后。

张耀想要出声,却发出一声含浑的嘶叫,想要下床,手脚却酸软无力,只能坐在床上施了一礼。

“不必多礼,你修习的内功甚是凶险,赶快运功调息。”老者神色关切道。

张耀闻言点点头,盘起双腿,闭目内视。丹田中的气轮略有缩小,旋转的速度却变慢了许多。张耀催运内力,只觉得气轮旋转加速,一丝丝内力涌入四肢百骸,伤处生出一股凉意。

老者立在床前,一动不动,盯着张耀运功。他的视线笼罩了张耀全身,目光似乎穿透了张耀的衣物,看到了他骨骼的震动,躯体的轻颤,肌肤的收紧,又仿佛贯通这一切,看到了张耀内息的运转。

张耀正逆催运了几次内力,精神渐复,缓缓睁眼,扶着床榻,站起身道:“多谢老先生相救,张耀铭感五内。”声音仍有些嘶哑,几不可闻。

老者笑笑,扶着张耀坐下,又坐到了张耀身侧。那男童扯着老者衣角,也坐到了床上。

原来老者姓元名方表字正杰,是府中为防学子私自上山请来看山的民夫,一旁坐着的男童是他的孙子,名叫沉香。

“老夫于内功一道还有些心得,竟从未见过如此凶险的内力。”元方笑笑说道“不知这内功是何名目,又是何人所授?”

张耀心内有些纠结,老人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本应直言相告,只是这轮转功牵扯太多,恐会惹出祸患。恩师的名姓属于化名,说出应该无妨。

“我本是凉州庆云书院中的学子,此功是书院元先生所传,名目却不甚清楚,先生传功时也未告知。”

元方闻言轻轻颔首,不再追问。

此时日已西沉,只听屋外响起悠扬的金声。

张耀闻听金声,缓缓起身施了一礼道:“元老先生,演武已毕,我急需返回场中,今日便先行离去,明日再来致谢。告辞了。”

元方点点头,站起身,目送张耀出了屋门。

待张耀离去,老人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想不到,竟遇见你的弟子。”一旁男童扯着衣角望向他脸上,只觉得老人表情古怪,也分不清是敬是畏,是感激,还是感慨。

张耀打开门,见到此屋建在北邙山腰上,自己骑来的那匹马拴在屋前。赶忙走到马侧,解开缰绳拉起,足踩马镫,攀上了马背。

日头落在远处楼台上,颜色有些昏黄。

演武场中,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军列队整齐,人却有些散乱。青龙军气势高昂,只在脸上露出些疲态。白虎军中人人身着白色布衣,神色却都有些不忿。朱雀军铠甲散乱,有人持枪带刀,有人的兵器不知丢到了何处。玄武军最是狼狈,队中散落着满地的重甲长矛。朱琳琅一脸懊恼之色,站于队前。

点将台上,沈参将寒着脸朗声道:“清点数目!”

话音刚落,就有几位府中的将校从侧边走下,来到四军中,清点缴获腰牌的数目。

过了不多时,清点完毕,一人走到沈参将身侧说道:“参将,青龙军缴获六十二,朱雀军缴获三十六,玄武军缴获二十七,白虎军只剩一人,尚未归队。”

“赶快去找寻。”沈参将神色急切道。

那人领命下台,带着一队人去寻找张耀。

沈参将转身走至神策将军林伯驹身前,将前情禀报。

林伯驹沉吟了半晌,吐气开声道:“日头落山,若是还未归队,那白虎院便算无有缴获。”

沈参将闻言,心内有些不满,脸上却并未表露出来。

林伯驹话音并不甚大,但骆飞羽、孟子都、诸葛稳三人立在队前听得却甚是清楚。三人闻言都是心内一沉,诸葛稳抓耳挠腮,东张西望。孟子都神色凝重,沉吟不语。骆飞羽寒着一张脸,望向点将台,满身压抑不住的杀气。

日头从楼台顶上缓缓落下,只剩一半,露在楼侧,散发着点点赤芒。

演武场中,无人言语,寂静得有些压抑,四下里仅有旌旗飞扬的猎猎风声。

啪的一声,诸葛稳击掌长笑道:“来了,来了!”

白虎军听他叫嚷,心中都是一喜,循着他的目光向北方望去。

只见昏暗的日光下,一抹赤影飞速向演武场中奔来。

骆飞羽神色激动,手脚止不住的轻颤。孟子都面色平淡,眼角却有些潮湿。

“我们的虎翼回来了!”诸葛稳大叫道。

白虎军气势激昂,阵中传出一声呐喊。

“肋生双翼,烈风相从!”

白虎军齐声喊道:“烈风!烈风!”

张耀骑着马来到演武场外,勒紧缰绳,放缓马速。

枣红牝马四蹄交错,轻跳着来至阵前。

张耀缓缓从马上爬下。此时阵中鸦雀无声,人人转头,望向一人一马。

张耀来到骆飞羽身前,颈后发丝被风吹起。举手行礼,嘶哑吼道:“白虎参字张耀归队!”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摞腰牌,递到骆飞羽身前。

骆飞羽狂笑,接过腰牌,左手一挥,拍在张耀肩头。

一旁孟子都从队中走出,上前查看张耀的伤势。

诸葛稳在阵中笑道:“伯囧,半日不见,竟标致了许多。”白虎军中响起一阵哄笑。

张耀脸色微红,望着他笑了笑。

台上沈参将板着脸,心内却十分畅快。

此时,日头将落,远方洒出一缕余晖。

一旁早有将校走到骆飞羽身前,伸手要接过他手中的腰牌。骆飞羽神色一肃,寒着一张脸,握紧了手里的腰牌。右臂一挥,将腰牌抛入点将台。

台上沈参将看到腰牌飞起,侧行一步,接入了手中。他心内轻叹一声,清点起了数目。

过了不多时,沈参将朗声说道:“白虎院缴获五十九!”说罢,转身对着林伯驹施了一礼。

神策将军林伯驹从椅上站起,缓缓来至台前。

“此次演武,青龙居首,白虎次之,朱雀第三,玄武最末。”林伯驹朗声说完,顿了顿,厉声喝道“尔等也算军士!?军阵之中,出言调笑,妄自出队,刻意晚归!”

阵中众人闻听厉喝,俱是神色一肃,举目望向林伯驹。

林伯驹续道:“念在新丁初至,不予追究。如若再犯,清退出府!”说罢转身,走回椅上坐定。

一旁沈参将走出,宣讲些后续事宜。

此时日头已落,天光尚明,张耀站在军中,举头望向点将台。

只见台后,晚霞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