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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出狱

清晨,夜色未退,凉州狱内。

牢房里躺满了人,有些四仰八叉,有些蜷缩而眠。

张耀坐在角落里,满心愁苦。作奸犯科,不得入士籍。不入士籍,不得会试,难以入朝为官。十年寒窗,百般辛苦,一朝化作流水。如今张耀心内仅存的一点侥幸,便是山长,学辅不知此事,捱过这几日,再回去向他们解释。

对于玄通子,张耀虽然心怀不满,但却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

入狱两天,玄通子对自己颇多照拂。这牢内鱼龙混杂,几无善类,也许是看自己面嫩,两日来,起衅找自己麻烦的倒有十几人。若不是玄通子替自己抵挡,恐怕自己早已和他一样被揍成了猪头。

这老道初来时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仿佛回了自家。被人痛揍,也不还手,否则以他的身手,断不至于被揍得如此之惨。

玄通子躺在离张耀不远处,四肢展开,摆成一个大字,睡得正香。

这老道当真扛揍,昨日还被揍的头脸肿胀,今日便已消肿,只在脸颊上留着一些淡红色的痕迹。

张耀阖上眼帘,微微叹息,这一笔人情帐如何算,自己当真糊涂了。

“伯囧,伯囧。”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表字,张耀睁开双眼,只见牢门外站着一人,狱中光线晦暗,看不清端倪。

张耀站起身,小心翼翼走到牢门旁,这才看清了门外之人。

“次卿,怎么是你?”

这位次卿是张耀的同窗,姓胡名范表字次卿,凉州人士。

“伯囧,大事不好。你前日未归,昨日学辅差人来找。后来听闻你与人当街互殴,被关入狱中。学辅知你为人,不愿毁你前程,与我等议定,瞒下此事,若是师长问起,只说你回雍州探望重病的亲族。”胡范喘了口气,接着说道“可恨那周二狗,昨日学辅离去后,便四处宣扬此事,纠结一群同窗,今日午间要来狱中探望你。他们若见到你在狱中,事情必定败露。你难入士籍。此事紧急,只得托家兄将我带入狱中,与你言明。伯囧,快想办法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张耀深吸一口气,浑身微微颤抖。事已至此,还能有何办法,不入士籍便不入了罢,不过是回乡种田读书而已。

似乎是看出了张耀的颓色,胡范接着说道,“我问过了家兄,家兄言明,此事并未上报,只要肯拿出一千钱,上下打点,午时之前便可放你出狱。”

“次卿,”张耀面色稍缓“多谢你一番奔波。可我拿不出这一千钱,就算是拿的出,也不愿拿钱去喂这群贪赃枉法的蛀虫。”

“伯囧,事到如今你怎么还如此幼稚。”胡范一脸痛惜的表情“你想一想,此事不仅关乎你个人的荣辱前程,事情泄露,学辅当如何?”

学辅替自己瞒下此事,若是事发,学辅怕是要被书院除名。一念至此,张耀神色明显有些动摇。

胡范见此,急忙续道“况且,一千钱虽多,你我凑一凑也能凑出三四百文,再向书院的元先生、西凤楼的孙掌柜借上一些,定能解此危急。”

说到要向元先生,孙掌柜借钱,张耀神色明显有点为难。

“伯囧,我知你是个硬气的人,但现在不是硬气的时候。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胡范叹息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借钱终有奉还日,你不愿如此,难道要学辅代你受过么?”

张耀犹豫了许久,终于咬了咬牙道,从怀中取出钱袋“这里有三十钱,我床榻之下还有六十三钱,此事便拜托次卿了。”

胡范见他想通,接过钱袋,轻轻点了点头,快步向牢外走去。

此时夜色已淡,窗外响起了鸟鸣声。张耀站在牢门后遥望窗外,看不到一丝亮光。转身走回原处坐下,继续闭眼假寐。

时近晌午,张耀心中有些急躁。

牢内颇有些喧闹。三五人聚在一处似乎是以某人手中的稻草数目为赌。玄通子在外围走来走去,仿佛是在旁观。张耀坐在角落里,只见玄通子挠了挠头,从头上抓了一茎稻草,捏在了手中。

“前面单开了七次,双只开了三次,依河洛理数,这一把应是开双。”

“杂毛忒多废话。”坐庄的是个面目黝黑的中年人“你赌不赌,不赌趁早滚去一边。”玄通子捋着胡子,神色一派淡然。

“小赌怡情,久赌必输。”玄通子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也罢,贫道便压上平生所有积蓄,赌这一局。”

说着玄通子脱下鞋子,从其中拿出了一枚铜钱,郑重的放在了双的一边。

赌博的众人一阵哄笑,玄通子却面色怡然,不见丝毫的不适。

“买定离手,开。”面色黝黑的中年人说完这句掀开了倒扣在地上的饭碗,用一根手指开始数稻草。数了不到一半,他猛然向牢外望去。众人以为他看到了什么纷纷转头。

张耀以为是狱卒来了,顿时喜上心头。那中年人小指一松,一茎稻草落入那一小堆稻草中。而玄通子眼虽望向窗外,右手却曲指一弹,将捏着的草茎也弹入了其中。

眼看无人到来,张耀不禁神色一黯。赌博的众人似乎是以为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异响,也不以为意,转回头颅继续紧盯着摆在地上的稻草。

“双!双!双!”

中年人初时还在窃笑,但随着稻草减少,结果渐渐清晰。中年人明显头上见汗。

“是双,赢了!”周围有人叫喊道。

这时牢门外脚步声响起。中年人一巴掌拨乱稻草,遮掩了痕迹,压低声音说道“有人来了,这把不算。”

老道一把抄起地上的一文铜钱,盘腿落座,阖目养神,身手直如鬼魅。

其余人也收起了赌注,悻悻散开。

张耀霍然站起,走到牢门旁,立定。

只见狱卒在前面引路,后面跟着的不是胡范,而是自己的老师元好古。

“先生,我……”张耀心情激荡,眼中似乎含着泪光。

“事情我已知悉。”元好古看到学生被关在牢中,似乎颇感心痛,声音有些颤抖。“此事已了,你毋需担心。”

这时玄通子睁开双眼,长然起身,震了震衣袖,对着元好古说道:“这位先生根骨不俗,正是我道中人。可愿随我入道,修长生之术?”

狱卒打开牢门,放出张耀,转身进入牢内。反手给了玄通子几巴掌。“这杂毛,元先生也敢诓骗?!”

元好古轻轻拍了拍张耀肩头,又往牢内看了几眼说道:“走罢。”两人便走出了牢房。

元好古带着张耀,出了牢狱,走进了狱外不远处的一间茶棚。元好古找了一张靠里的桌子坐下,又要了一壶热水。

张耀不敢落座,在元先生身旁站定,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坐吧,伯囧。”元先生倒了两杯水“此事错不在你,毋需介怀。”

见张耀仍不落座,元好古续道:“此时不回书院,是怕在路上遇到周怀德,你二人尴尬。你这般站着,怀德至此,看到你,恐怕又要生事。坐吧。”

听到元好古这么说,张耀终于背朝棚外,缓缓落座。

元先生所说的周怀德便是周二狗,他姓周名威字怀德,是凉州有名的士人商贾周宾的次子。周威为人嚣张跋扈,又有几名与他相善的同窗充作爪牙,平日里在书院中作威作福。爪牙之中以两人为首,所以同窗们便给他起了个诨号唤作“周二狗”。

“刺史高相公与我有旧,”元好古饮了一口水“今日能放你出来,便是赖他相助。”

元好古放下茶杯,从怀中取出张耀的钱袋,放在桌上。“此事已了,收起来吧。”

张耀站起身,深深一躬,才将钱袋揣入怀中。

“胡次卿是重义之人,”元好古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但其机心百变,寓利于义。虽不至于见利忘义,但见义而为,也时时不忘自家那点盘算,落了下乘。”

听到元好古这样评价胡范,张耀想要反驳,却不知如何开口。况且今日全赖元好古相助,无论如何,也不该在此时忤逆师尊,只得盯着眼前那杯清水,不置可否。

“你为人端方,能扬人之善,却不能容人之恶。能与胡次卿结交,是好的。”元好古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但受人恩义,便欲舍命报之,易落入了他人彀中。”

元好古说话间,只见路上一群少年,吵吵嚷嚷,已行至近前。为首一人正是周威。胡范在他身侧亦步亦趋,一脸灿然笑意。

胡范便是周宾的二狗之一。

张耀听到吵闹声,浑身一颤,犹豫着说道:“先生,次卿有他的难处。”

元好古望着一群恶少,轻轻摇头,继续低头饮水。

一群恶少,来时兴高采烈,去时暴跳如雷,一边往回走,一边放着狠话。

胡范与守门的狱卒告辞,转身行在队伍的末尾。行至茶棚旁,似乎是瞥见了元好古,对着茶棚里轻轻施了一礼。元好古微微颔首,看着他快步走到周威身侧,急急离去。

“大凡出身寒微之人,多是轻利害重恩义之辈。”元好古饮尽杯中水,放下茶杯。“如此行事虽称不上错,却多有弊病。困苦之人身无长物,也唯有如此才能得他人看重。但为了恩义,善恶不分,正邪不辨,便是糊涂。”

“走罢。”元好古起身结了茶钱,领着张耀,往书院缓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