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奎见俪妃被害成这样,一溜烟出宫要逃走,早被盯梢人捉拿到赵高面前。赵高非常欣赏地看着陆奎道:“原来你就是那个背后高人!她已经彻底完蛋了,跟着我赵高干吧?我非常看中有才干的人,你是我遇到的唯一能猜到我下一步干什么的人,你真了不起,我还真舍不得杀你。”陆奎看着赵高,淡淡一笑:“赵大人,您高抬我了,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只不过想在太后跟前活得更好一点罢了。”“有一事我想不明白,你那样聪明,却为何要叫她冒这个险呢?她要是老老实实当她的太后,我赵高不会难为她的,而且还要尊重她。”陆奎沮丧地答道:“我劝过她,可她不甘心,她娘家人也在坏她的事。”赵高频频点头:“嗯,那她的哥哥和她弟弟回封地也是你的主意了?”陆奎点点头:“不错,我就是担心给她惹祸。”“你这样做就对了,至少还给他们家留下后人……我赵高钦佩有才能的人,我不杀你,去留全由着你。当然,想在我这干,欢迎。”“赵大人,谢过不杀之恩!经此一事,我也无心朝廷之事了,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生活,了此一生。只是……”“有什么话你尽管说,你是不是担心我赵高不守信用,仍然会杀你?”陆奎摇头道:“生是一种苦难,死亦是彻底解脱,我倒不为我自己,只想恳求您让我带走她,照顾她……”赵高非常欣赏陆奎这一点,满口答应:“行,我真佩服你,忠心事主。咸阳郊外有一座幽静的宅子,你就带着她吧!”陆奎点头称是,他心里明白,赵高仍然不放心他……
李斯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时常见到二世皇帝了,因为,赵高根本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尤其是二世胡亥又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只要能够饱食终日地跟妃子们厮混在一起也就够了,赵高巴不得他如此呢!为了达到让胡亥疏远大臣们的目的,赵高自然有他的一套理论:既然是天子,怎么能日日跟凡人相见呢?于是,二世皇帝就可以不必日日上朝了,任何事情都由他赵高代转。由此赵高可以浏览到任何有关不利于他的奏疏,洞悉阖朝大臣们的动机,以便及早应对。
胡亥有时也想一些很切实际的问题,比如,自己如何能像父皇那样威震天下,尤其是“沙丘之谋”成功之后,面对下面大臣和自己兄弟姐妹们的议论,胡亥问赵高:“大臣们如何能信服于我?”赵高献计让胡亥辞退先帝跟前的老臣,又打压一些年轻臣子。从此,胡亥该杀该罚不问事由,赵高自然能罗列出好多罪名,连坐的不计其数,一时恐怖笼罩王朝上下,人人自危。
此时,陈胜、吴广已揭竿而起,攻城略地,天下震动。各处豪杰或响应或纷起而自立,称王拜侯皆叛秦。三川郡李由那里也是民怒盈涂、群盗纷起。李斯见如此下去终不是办法,想面见二世皇帝陈说利害,但每日来到宫门时都被挡回,却不知何故。赵高为了搞倒李斯,极神秘地对二世皇帝说:“陛下,乱军吴广西掠三川郡,虽章邯还在奋力剿贼,而丞相的儿子李由不但坐视不管,还暗中资助粮秣,使盗贼势力大增,竟与章邯之劲旅势均力敌。陛下,李斯父子不能再重用了,望陛下裁夺。”“啊——”秦二世闻听大吃一惊:“这事如何能隐瞒如此之深?”赵高幽幽道:“因为人家是丞相,统揽一切,擅权独断,陛下和高命休矣!”“那还不赶快撤下他的丞相一职?”“这个权利暂时还在陛下之手,迟一步恐怕就没有陛下什么事了。”很快,二世胡亥颁旨撤去李斯的丞相一职。
五 腰斩李斯
自从“沙丘之谋”以后,李斯可以说是节节败退,他的想法一次也没能得逞,赵高总是在利用秦二世压制他。李斯心想:难道就让这得来不易的荣华富贵付之东流吗?他苦心经营一生的、天下楷模式的侯门贵戚难道就能眼看着毁掉吗?不行,万万不能。已经不是丞相的李斯太在乎得来不易的荣华富贵,仍然日日到宫门要求见二世皇帝。李斯想着哪怕只能见上二世皇帝一面,他就会改变现在的不利处境。他有充分的把握……
宫廷内的大臣多数是些新面孔,他们对待李斯,要么冷眼旁观,要么装作不认识,匆匆出入。李斯只好求到一位过去追随自己的朝中大臣,把已经写好的奏疏托付给此人转呈皇上。李斯做梦也没想到,他参奏赵高罪行的折子,在不到半个时辰就让赵高本人看到。赵高咬牙切齿道:“好哇!我本想留你一条老命,如此看来,我赵高还是太仁慈了……”他把李斯的参奏和前日李斯儿子已经战死三川郡的奏报统统压起来,重新又给李斯编造好了罪行,这才到甘泉宫去见秦二世……
自以为万无一失的李斯,闲来无事,乘坐着一驾马车出游到咸阳郊外,一座十分悠闲的宅子出现在枫林边上,非常别致。宅子静得出奇,似乎好长时间没有人居住。李斯对随从说:“还不如把这宅子买下来,安安静静养老,避开那些是是非非。”说话间,却见宅门洞开,一个文静的汉子推着轮车走出户外。轮车上坐着一个目光呆滞的妇人,看情形不像是一般人家。那汉子一边和妇人说着什么,一边推着轮车沿着一条小路走来。这人正是陆奎,轮车上端坐的是俪妃。李斯当场竟没有认出是俪妃,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女人已经是瘦弱而憔悴,面目全非,甚至连她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她女儿金针回宫后一直郁郁寡欢,曾经到这里看望过她,并告诉她说要出走江湖,去寻找兰园以及义军队伍……
陆奎每天要在这个时候把俪妃推出来让她晒晒太阳,就像绿叶离不开阳光。陆奎很早就打算在俪妃身边行走,却总是因为俪妃跟前“能人”太多,根本显不出他陆奎的才能。直到“沙丘之谋”以后,很多人都投靠了赵高,俪妃身边没人了,俪妃这才开始留意到他,见他面容清秀,俩人简单聊了几句,俪妃这才感觉到此人不俗,是个“人才”。陆奎谋事准确,但就是一直担心此时俪妃已不是赵高的对手,劝她撒手。俪妃怎能甘心,加上娘家哥哥、弟弟从中撺掇,事情竟然被搞得越来越糟……
李斯只是出于好奇,随便地问道:“这位兄弟可是这里的主人?”陆奎稍稍留意一下李斯的眼神,心中已经有所评判……于是他款款回答道:“主非主,而人却独处。”“噢……”李斯频频点头,赞道:“真乃一好去处也!人生得如此归宿足矣。”“李丞相所言不错。”陆奎并未停留,边说边按照以往的节奏缓慢向前推着轮车。车上的妇人也不为李斯所动,木偶一般,目光追逐于钻入枫林中的强烈阳光。李斯也是那样并排走在轮车旁,其情形像与亲密无间的密友在散步。“吾观老丞相并非缺这样一个宅子,所缺者乃心静也……”李斯闻言颇感意外,不由上下打量一番,是啊,或许正如此人所言,我是该急流勇退。李斯款款笑谓:“卿所言或许正是老夫所求了,能否赐教?”陆奎爽朗而答:“我乃无才学之人,空活世上。不过,人生难就难在只知进而不思退。孰不知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必弄得两败俱伤呢!”
李斯心中陡然间沉浮不定,道:“此言极是,吾辈有几人能全身而退呢?嗨!真是难呀,亦如老夫苟活延年,却不如后生悟得透彻,惭愧呀!敢问兄弟能否替老夫指一明道?”“小生哪里敢。”陆奎继续向前,回顾一眼李斯,已经看出李斯满脸暮气,近日必遭祸端,不由内心揪起,道:“小生斗胆进一言,您赶紧避祸,其祸不远矣……”说完,匆匆推车前去。李斯被惊得目瞪口呆,想喊又觉不便。看顾前后左右,远处林外只有自己的马车在等候着。来到车旁,李斯上车坐定,随从驾喝一声,马车返回府里。
老远,见府门口几十名官兵进出巡视,李斯叫一声不好,果然被那男子言中。有心转身避开逃走,可一家老小又能逃到哪里去?李斯心一横道:也罢,是祸躲不过……刚刚下车,一名宦官展旨宣道:皇上有旨,逮李斯下狱……李斯赶紧跪地接旨,却并无下文,过来几个军士,给李斯戴上枷锁……
赵高非常满意地去“看望”李斯。李斯被单独关押在一座监狱里,这里历来是关押犯重罪的朝臣和王公贵族的地方,其他人没有资格。“李丞相,别来无恙噢!”赵高趾高气扬地走进监牢,身后随行着一帮子“鹰犬”。他的笑容是那样的可憎,他身后还跟着那位告密者——受李斯重托的朝中大臣。赵高手里拿着那份参奏,不无挖苦地读着里面的内容,最后神气地说:“老丞相,你的才学不愧是天下无双啊!可惜呀可惜。”李斯已经明白了一切,他仰天长叹,喟然道:“老夫认输了,早就该激流勇退,我把权势和富贵看得太重了……”李斯老泪纵横。赵高听得很满意:“你终于肯认输了?”李斯点点头。赵高道:“已经迟之又迟了,我现在不杀你都无法说服我自己了。”“这我知道,那就放过我的家人吧。”李斯满脸哀求,这让赵高非常满足:“堂堂一国丞相终于肯向我赵高哀求了。可你知道这都是不可能的,放过他们我赵高能睡安稳觉吗?我的丞相啊,你怎么反应这么迟钝呢!要是咱们回到咸阳你就甘愿学王翦做一个种田翁,兴许我赵高也就放过你了。”
“啊……”李斯绝望地大喊着:“你这个没人性的东西,当初就不该屈服于你,扶苏、蒙恬不死,你谁也杀不了。我李斯今生做错的最大一件事情就是和你这条恶狗一道害储君、杀忠良。”“你说对了,其实你当时不答应,我和俪妃那傻女人对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惜你还是丢不开权势和富贵,这丞相之位是你们爹妈给你打造的金饭碗吗?啊?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投机钻营,妒陷他人,为达到个人目的,将自己师兄迫害致死。你的师兄韩非子为人正直,一身正气,我的这些才学就是偷偷求教于他的。你看韩非子是你仕途上的拦路虎,所以你才下狠招害死了他。韩非子也算是我的半个师父,我这也是为师报仇了!”
李斯惊讶地瞪圆双眼,无法置信地道:“不,这不可能,师兄他从来不教像你这样心肠歹毒的学生……”“住口!”赵高厉声喝道:“你也配谴责我!告诉你,比起你我赵高差远了。你仗着始皇信奉法家学说,假手诛杀了多少学子,这些血债莫不是都要始皇来为你扛吗?我赵高至少还没你这样卑鄙下流,你已经虚伪到极点了。”李斯沉默了……他紧闭双眼,缄口默言,无声的泪浸着花白的胡须……
赵高临走时得意地说:“老伙计,你这一走,我赵高就没了对手,可是很寂寞的……有些事情得让你知道,不然你死也不会瞑目的,你的儿子李由已经战死了,是让反贼项梁杀死的,按理他应该是为国尽忠,可现在不行呀,在那个傻二世眼里,他仍然是和你这个老子一起谋反的帮凶!还有,你那天无意间碰到的那个轮车上的呆婆子你肯定不知道她是谁吧?告诉你吧,她就是我们‘沙丘之谋’的最佳搭档俪妃娘娘,有些事情最好交给我赵高保管,那就是‘沙丘之谋’的秘密。哈哈哈……”狰狞可畏的笑声在空中久久回荡……李斯呆若木鸡,心像被刀搅动一般奇痛!
公元前210年,秦始皇死后,李斯附和赵高伪造遗诏,立少子胡亥为帝。赵高篡权后施展阴谋,诬陷丞相李斯谋反。临刑前,李斯仰望长空,长叹一声:“仓鼠上越高,摔越远也。”腰斩李斯那天,次子也是身披重枷和李斯抱头痛哭。李斯喃喃自语般向儿子忏悔:“是我害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