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拔仙观中,北邙四子那边又新加入六人围攻太白。这六人各着异色服裳,本来只是在一边掠阵,一听到啸声,立刻也加入了与太白诸人的战团。
韦旷与其中三人对战,身形虽胖,但在打斗中却像一只灵活的大猫。对战的三人都身穿黑衣黑袍,手里却是长兵刃,一使陌刀,一使铁锏,一使铜棍,这三人配合极是默契。韦旷仗着自己长剑矫健自如,东转西打,勉力支撑。
决云子与两个使剑的汉子抖在一起,青冥剑不停发出叮叮之声,决云子心中又急又恨,不由渐觉烦躁。但见对方二人剑招也是极为奇特,又见对方也是身穿米黄道袍,只觉那二人功力仿佛北邙四子,但剑招之奇,连太白派的招数都似不及,三人都是出招极快,院中三团黄云到处,剑光纵横。
赵履谦却和北邙四子中的功力较深的卢、崔二人相战,他腿上穴道被封太久,只能倚在神案上与二人相斗。卢、崔二人之长剑都是精光逼人,赵履谦的铜剑却是钝头无光,他内力极强,出剑时剑刃伸出极短,但已声若破空。
卢、崔二人的越剑极长,几近四尺。两人出招配合成阵,犹如在赵履谦身上织出了一张光网。要把赵履谦裹住,但赵履谦的铜剑却时不时地从网中伸出,逼得卢、崔二人回剑相。
陆辩之和一个胖大和尚依在一起,已是衣衫破乱,左臂上极长一道血口,在和尚的禅杖影中不停穿插,急的那和尚吼声连连。
贺兰文彪外裙已经破碎,右裤管也被扯掉了一块,血渍淋漓,与一个穿紫衫的双刀妇人都得如穿花蝴蝶般。边上一个粉衫女子不停伺机发暗器对付陆辩之和贺兰二人。
太白派五人斗的都极为狼狈,但真正浴血的却是柳浥雨。
柳浥雨在北邙四子一现身时,就挺剑而出力战范、王二人,又要抵防诸多黑衣人强弓硬弩的夹攻。他听到师父要他离开太白,心中已是极是悲伤,又见仇人到来,决定拼将一死,以报师仇。
当下既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什么刀剑袭来,他是能挡则挡,见挡不了的就更上一步以求多杀一人。但是他平时所使的长剑却不在手头,只拿着半截不能杀人的断剑拼命。纵使他出招极快,变招极奇。
每次递到对方身前却发现短了一尺多。这半个时辰来,他就疯了一样,眼睛已是通红,泪水、汗水、血水不停地混在一起,洒遍了大半个拔仙观。
他渐渐感到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那些黑衣人大半都是他冲到跟前,也不知是用拳头还是断剑戳倒的。每次他一被刺后,就反身一剑。他已经痛了七八十次,到后来痛的都开始麻木了。但这七八十道口子却在不停地流血,不停地流出他身上的一分精力。他知道,这样下去,他迟早会第一个倒下。
韦旷和决云也明显看出了这一点,柳浥雨这样下去,那是飘风不终夕,必是坚不可久。二人都是大声呼喝,以图为柳浥雨解围,但二人对战的都是强手,又怎能腾出手来?
柳浥雨已经有点眼花了,头发已经黏在了一起,使剑的右臂也是剑痕累累,他换了断剑到左手,又跃身而起。血水不断地从他身上渗出,白衣已近为一件血衣。他觉得自己快力竭了,恐怕已支撑不了一炷香了。
他左手突地递出三招,回首望着师父的灵柩。恍惚中他好像看到师父在那边笑吟吟第向他招手。“师父,我也快来了吧!”他这样想着,嘴角微微地裂了开来。
这时,他好像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那影子移动得极快,接着听到咣咣几声,刀剑相交声,兵刃落地声,支节撞击声,中间还夹杂着一声“是你!”。然后四周一下子寂静了。
柳浥雨茫然地停了下来,他看到范、王二人已倚剑而立,而他的几个师兄都已经没了剑,显然是被封了穴道。他慢慢地提起了剑,蓦地发现自己是太白派中唯一能动的人了。
赵履谦目光中像要喷出火来,却说不出话。柳浥雨顺着他的目光,惊异地发现院中站着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衣的少年。那少年背负着双手,背对着他傲然立在一堆尸体之上。满地的血污映衫着他的背影,显得十分诡异。
接着众人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咳嗽,北邙四子退了开去,手支长剑,弯下腰去。柳浥雨又是愤懑,又是迷茫,那八个各色衣衫的帮手也站在一起,那胖大和尚凶狠的脸上居然显出极虔诚的脸色。柳浥雨看了过去,观门口走进了一个白衣老人,那少年嗖地不见了。
柳浥雨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但一看,那少年竟搀扶着那白衣老人,慢慢地走了进来。柳浥雨看着那少年,恰好那少年也抬头看着他。一样苍白的脸庞,一样疲削的身形,一样坚毅的目光,两道目光一撞,二人心下都是一惊。
那老人缓缓抬起了头,好像有点惊奇。“还有一个站着的啊?”“嗯。”少年答到。“你为什么失手了?”老人略带责问的语气,少年笑了笑,答道:“因为他不怕死。”
柳浥雨一愣,觉得自己好像确实被刺了一下,大腿环穴上突然麻得厉害,血还在沥沥下滴,他抬起了头。
四周一片沉默,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那白衣老人。老人开始轻声笑了,笑声越来越大,后来竟仰天大笑,但笑声中充满了悲愤和凄凉之意。笑声未绝中,老人已从背上取下了一柄古剑。
这老人和柳浥雨相隔不下十余丈,但眨眼间,柳浥雨已看到一道如虹的剑光向他头上劈来,柳浥雨只觉得这一剑避无可避,哑声大喝,竟然也提剑劈了过去。
“当!”一声大响,两剑竟然相交,柳浥雨但觉手臂大震,接着胸口一痛,他随手拂出,一枚银针使他膻中穴酸痛欲绝。一拂之下银针竟然更深了一分,他眼前一黑,跪了下去。
四周嘿嘿哈哈之声不绝,柳浥雨慢慢抬手在鼻子上一抹,一股热血在他掌中散开。他吃力地睁开眼,看到那白衣老人持剑在他眼前,眼角余光中,他看到韦旷的无奈,决云子的痛楚,赵履谦的悲哀,陆辩之的绝望,贺兰的不舍。
师父,我就来了,他闭上了眼。刘师哥,也许也快了吧。不,也许已经先我一步来了。
但一片黑暗中,在感受到全身七八十处伤口的血在不停地流,在感受到四周的兵刃都散出一片杀气,在太白派即将全派覆没的形势下,他内心却冒出了一个坚定的声音。
不能死!师父的大仇未报,不能死!身世未明,不能死!就在刹那间,他清晰的感到一把剑劈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抬起左臂,又是“当”的一声。
那白衣老人见他连挡两剑,心下不禁一愣。本想以司命掌结果了这年轻人,但不禁略有佩眼。好倔强的年轻人!身上的白袍已经被血浸透,身上全是被各种兵刃划开的口子。这削瘦的身体里,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血液?
突然他想到了一件事,不,这不可能!老人又一次想起了工布,那流纹在观中仅余的几盏灯的照耀下,更显得如流水般飘忽不定。“当!”又是一声,接着“当…”“当…”
柳浥雨已经抬不起手臂了,他颤颤地握着剑。现在,他左臂的虎口已经裂了了两寸长的口子,上臂早已血流淋漓,只有“不能死”的念头支撑着他。那柄断剑几手已经被鲜血渗透了。
感到又是一剑,他无力地举起了剑。这次并没有“当”的一声,他感觉什么飞了出去,但觉得手中的那柄断剑应该还在。四周响起了“哦…”“啊…”之声,他真的没有力气再举剑了。我要死了,他想。
但就在这时候,他感到一个人抱住了他,他的身子被剧烈地摇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急切的问道:“你姓杨?姓柳?”
他用尽全力睁开了眼,那老人正抱着他,眼中居然已经有了泪水。他倔强地想说:“姓柳”,但发出的声音已经不似人声,他已经睁不住眼了。四周在他眼中慢慢变暗,渐至一片黑色,抱着他的老人好像已在放声大哭。
接着周围响起一片嘈杂之声,好像有人在命令救他的师兄们。但他真的睁不开眼了,也已经渐渐听不清了,他感到他回到了小时候,就像练完一天功后在他师父怀中沉睡去一样。
在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他感到两滴滚烫的水珠滴在脸上。那应该是眼泪吧,他想。随即不省人事。
元和十年六月十日,辰时正刻。夏日的骄阳仍然早早升起,照遍了长安城中的大小坊里。静安坊前的血迹早已被冲刷干净。曲池边杨柳树上的知了耐不住热气袭来,已经开始嘶鸣。延熙门前,依旧人流如虹,熙熙攘攘。这个夏日,就像往常一样,闷热而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