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浥雨向那扫地的道士长揖一躬,却不说话,只是打着手势。柳浥雨心想,这道士必是聋哑之人,那道士却自顾扫地,不闻不问。袁子期脸现善色,又是深躬,拉着柳浥雨朝后院走去,柳浥雨心下好奇,快步随往,到了后院,却见一道小重门供的乃是一个持剑道人。袁子期朝他手中的宝剑连弹三次,那道人慢慢转动,不停后移,脚下落出了一个黑洞。柳浥雨不明所以,袁子期一掌拍出,将柳浥雨推进洞中,接着自己也纵身跳下,轧轧声中,道人塑像又转回原位。
柳浥雨本以为地道必然湿暗,谁知落脚之处却极为坚硬,而且甫一落地就发现一道亮光从前面照进,原来是一面镜子的反光。那甬道高约九尺,空约五尺,转角处都镶了明镜,想是日光从上引入,照得道中一片敞亮。柳浥雨正惊叹间,袁子期却笑道:“兄弟,这本是你太白派前辈所造,你不知道吧?”
柳浥雨摇头不答,两人转过了七八道弯,柳浥雨只觉甬道渐行向上,必是朝山上而行。前面亮光大盛,袁子期纵身上跃,出了地道。
柳浥雨出来后,大吃一惊。只见此处山上,全无草木生长,再朝下一看,竟是数十丈悬崖峭壁,石色都作暗红,却见袁子期在石缝中仔细寻找。
不多时,袁子期已在不远处找到一根碗口粗细的铁链,早已锈迹斑斑。袁子期抓起铁链,连拽三次,发出咣啷之声,沉闷至极,远远传了上去。不多时,铁链摇动,也是咣啷响了三次,袁子期抓住铁链,开始上攀,低头对柳浥雨说:“兄弟,跟牢我!”说着双臂连振,急速上移。柳浥雨待他爬上两丈后,也学他样子,直攀上顶。
到了顶上,却见一尺青葱之色。峰顶长满了尺余长的绿草,中间杂夹了一些繁花,不远处矗立着几棵大树,树下一片竹林间,隐隐露出一角屋檐。
袁子期突然长声清啸。啸声中,另一种极期奇怪的声音突然响起,似凤鸣,似龙吟,如琴师鼓瑟,如玉人吹箫,细说却不是任何一种声音。柳浥雨从未听见过这么奇怪,又这么好听的声音。两人像是在唱和,约有半柱香的时间,袁子期啸声渐低,说道:“真人雅致,在下不及。”说着对着远处的茅屋长揖到地。
柳浥雨听得一人洪钟般的声音说道:“仲道,你还记得来看老道,以遣深山寂寞,老道甚是开怀。来,带你那朋友一起进来吧!”声音不响,却极浑重,就如在耳边说话一样,柳浥雨一听话声,便知的是高人。
袁子期拉了柳浥雨进入茅屋,只见一个中年道人正在低首沏茶。那茶香气极淡,若有若无,却又沁人心脾。袁子期一看地上摆有两个蒲团,便自坐下,柳浥雨也坐了下来。那道人抬头说道:“深山简陋,无佳物以奉嘉宾,此茶是老夫亲手所制,也颇难得,还请一奉。”
柳浥雨见这道人的面容,不由一惊,这道人相貌好像平平无奇,却又像是极富魅力的美男子,脸上仿佛毫无表情,但什么表情都像蕴含其中。穿的是一件洗的发白的道袍,风姿卓越不下袁子期。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不由顿了一顿,最奇的是:这道人完全看不出多大年纪,什么都像是一个谜。
道人看着柳浥雨,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小兄弟,你应是太白中人吧?”柳浥雨见他不见自己动手就知己门派,钦佩地连连点头,说道:“前辈明见,在下正是太白中人。”
道人却摇头道:“那你为何又去擅学别派内功?”
柳浥雨惊愕无比,一时矫舌之下,张口不能作答。幸好边上袁子期接口道:“真人明鉴,此次我上山打扰便是为了我这兄弟的内功,想请真人指点一二。”
道人点了点头,问柳浥雨:“小兄弟,你对入药之事,懂得多少?”
柳浥雨摇头道:“先师只是教我如何修炼内功,这入药性命之事,未尝见教。”
道人不以为然,说道:“你师父与我倒也有过数面之缘,只是他分心尘务,不能坐入无为修行。你所练内功到底为何,总该清楚吧?”
柳浥雨平日里只是苦练太白内功,至于太白内功到底为何,他虽偶有想到,但心知这是太白一派武功的根基,便又埋头苦练,并追根究底。此时听得这道人一说,心乱如麻,实是无法回答。
袁子期知他难言,突然跪下,磕了三个头,说道:“真人且请听我一言。我这兄弟一直是在太白山上,此番他师父张真人仙逝,他为要报仇,这才下山而来。中途据说因缘和一僧人相谈,那人传了数句佛家内功心法于我兄弟。我兄弟既心地磊落,自然加以修为,我与他正好在洛城相遇,稍觉此事不妥,便上山请真人解此厄,在下不胜感激。”
那道人拂袖而去,说道:“仲道,你觉得先将心神性命之要告诉与他。明日此间,我再来看,若他真是可造之人,自可助他过此难关。你此次上山,来的正好,我最近颇有所悟,了一篇小文,如若有缘,可说与你二人。”说着,缓步出屋,走向峰顶的一个石窟。
袁子期拱手送道人离去,转而对柳浥雨说道:“兄弟,大哥这次可真要班门弄斧了。不过我亦是代劳而已,我先来仔细说一下入药之事。”柳浥雨正身危坐说道:“多谢大哥,为我如此苦心劳神。”
袁子期也不推辞,说道:“入药一语,乃为将自身精、气、神,同乎天地造化,炼成上品大药,运入丹田,经过文武火候之烹炼,成为内丹。精、炁、神,即是我道家所谓三宝,三种药物均有先天、后天之分。先天为元精、元炁、元神,后天为交感精、思虑神和呼吸气。先天为无形之体,后天为有形之物。只有先天三宝可以人药,以为修炼之本。先天炁和后天气,是修炼内丹的基本物质。先天元炁藏之于体内,后天呼吸之气求之于体外。二者关乎性命,若丧其一,则性命不存。入药之道,在于使后天之气接通先天之炁,则内外相通,再以后天之气涵养先天之炁,培补亏损,归根复命。”
柳浥雨记性极好,一待袁子期说完,已是明白十之八九。当下又提出了自己的不解之处,袁子期一一作答。末了,柳浥雨想起一事,说道:“大哥,你带我上山,还未告诉我这真人的名号呢?”
袁子期哈哈大笑,说:“你总算想起来要问真人的大名啊?来来来,我带你看。”说着朝那茅屋的门楣上指去。
柳浥雨见这门楣上奉着一个黝黑的铁制八卦。那八卦却极奇怪,离坎二卦被安排到了天地之位,坎上离下,坎卦被漆了红色,离卦却被漆了兰色,显于常理不符。且既不是先天之形,也不是后天之形。他疑惑更增,却见楣上尚有一字,是用铜丝绕成,年岁已久,漏出铜绿色,细看却是一个篆书的“至”字。
袁子期笑道:“你看门楣像什么字?”柳浥雨想,门楣不就一个字吗?不由脱口而出:“至一?”袁子期笑道:“正是,这位真人名号,上至下一,便是大名鼎鼎的至一真人崔希范。”
十九日的一早,柳浥雨就坐在崔希范打坐的石窟下等待。谁知从早到午,崔希范一直盘坐,纹丝不动。柳浥雨也不着急,只是闭目打坐。到了午时,崔希范飘然下地,说道:“随我来。”便朝茅屋走去。
未到茅屋便闻到一股饭菜之香,原来袁子期早上下崖抓了两只山鸡,采了几把楚葵,又在小溪河中捞了五六尾小溪鱼。他做菜也是极佳,将两只山雉用瓦罐焖熟,再加汤汁,放进小火中慢炖;将小溪鱼两面煎黄,又加之一大把香葱,烤得鱼香和葱香满屋飘散,楚葵却只用热水焯熟,从崔希范厨房中找出了几片豆干,切的极细,沥上酱油,拌了蒜吃,又煮了一锅小米饭,喷香扑鼻。
崔希范一进屋,严肃的脸色就转为笑脸,拍手道:“好,仲道,你每次上来,都逼的老道食指大动。餐风食雾,到底不如你做的山禽小鲜。”袁子期哈哈大笑,盛了三碗饭放在桌上,崔希范第一个动筷,大快朵颐。他见袁子期只吃楚葵,不由笑道:“老道常常在想,你这人怎么就不去做个厨子?好做不做,偏偏还真去做了和尚。”
袁子期笑道:“真人,我入的是景教,不是佛门。要我真是佛门弟子,哪还敢抓鸟杀鱼,给你做下饭菜啊!”
柳浥雨也是边吃边赞,不一时,已是风卷残云盘将三碗菜吃尽。崔希范一拍肚子,笑道:“这样一来,老道的肚子又欠你的情了,没办法,只好吐出点肚中存货来给你们了。”
袁子期一看柳浥雨,左眼一眨,两人同时行礼,说道:“多谢真人指教!”
崔希范打个饱嗝,说道:“仲道,昨日你已经对柳轻尘说了道家养生之事,今天老道就将我这几年的心得说你等听就是老道昨日说起的那篇小文天元入药镜。”说罢言道:
“先天炁,后天气,得之者,常似醉。
日有合,月有合,穷戊己,定庚甲。
上鹊桥,下鹊桥,天应星,地应潮。
起巽风,运坤火,入黄房,成至宝。
水怕干,火怕寒,差毫发,不成丹。
铅龙升,汞虎降,驱二物,勿纵放。
产在坤,种在乾,但至诚,法自然。
盗天地,夺造化,攒五行,会八卦。
水真水,火真火,水火交,永不老。
水能流,火能焰,在身中,自可验。
是性命,非神炁,水乡铅,只一味。
归根窍,复命关,贯尾闾,通泥丸。
真橐龠,真鼎炉,无中有,有中无。
托黄婆,媒姹女,轻轻地,默默举。
一日内,十二时,意所到,皆可为。
饮刀圭,窥天巧,辨朔望,知昏晓。
识浮沉,明主客,要聚会,莫间隔。
采药时,调火功,受炁吉,防成凶。
火候足,莫伤丹,天地灵,造化悭。
初结胎,看本命,终脱胎,看四正。
密密行,句句应。”
念罢此文,袁子期俯首道:“我兄弟对入药之事多有不解,还请真人细细解释。”崔希范微微一笑,开始细细解释。何为日月运转之会合,何为上下鹊桥之丹炁;铅龙、汞虎如何升降,五行八卦如何攒簇;黄婆即真意,姹女即离火,水火交会,须凭黄婆真意而媒合之;二土为刀圭,慧剑喻明目,天巧得窥,当能水火交合于中宫。炼丹结胎之功,要看个人之秉赋,道基深厚,方可完成。最终脱胎神化,要看子午卯酉四正时,调神出壳,跳出肉体樊笼。大丹了手之功,非自悟可知,须求师传,可竟全功。以上功修,若能慎密行持,自然句句皆应。
崔希范说完,脸现微笑,却见袁子期低头吟诵,似在暗解,柳浥雨却脸上木然,目光呆滞。崔希范蓦地一声大喝,二人俱是一阵激灵,崔希范看着柳浥雨说道:“不错,你果有慧根,此刻你感觉如何?”
柳浥语并不答话,双手如抱球状,倏地分开,又瞬时合拢。崔希范频频点头,说道:“正是。”望着袁子期说:“你这兄弟,悟性不比你差,此次怕比你还快了一层,莫非也通过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