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前,他到了郓城,去看望了师兄空空道人。空空道人一见他青光的头皮,不由惊愕交集。当他对他师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后,师兄真是惊得无由复加,几乎要摔倒了。
“你这么一来,说是天翻地覆都不为过啊!”“当今天下,方镇并立,朝廷无能,再造天下,也是为苍生着想。”“可你知道,要是你的计谋得逞,天下要死多少人吗?”“不死人,天下又何能太平?我派的夙愿又何能得见?”“哎,你也是年轻气盛,师兄这些年一直隐居不出,对世间也看得淡了,不像你豪气千云。”
“师兄体轻言淡世,你那十六年之约,不管如何,你总躲不过去吧?这不算世事么?”“……”“师兄你我合力,我便替师兄出头,杀了那个婆娘,却又如何?”“……”“师兄,要是我们得了天下,一样可以好好经营,必不输李家那帮鸟人,到时候你惊天之才有用武之地,安济民生,岂不是好?”“哎…我自己算过,我命不过四年了,那时恐还在你戎马之时。济国安民,我怕是看不到了。师父遗言,要我照顾与你,也罢,就照你说的行也是,这恐怕也是天意啊!”
然后,他就去见了李师道。李师道初看起来雄才大略,谈吐都甚为得体,但两天下来,李师道在他眼中就如同驴狗一样了。他提出的计谋,其实颇为冒险,但李师道全然没去深思其中的奥妙。本来最艰难的一环,也许是去承德说动王承宗参与,但李师道居然一口把此事揽下,更甚者,他还说服王承宗一起派牙将去太白!
当时他曾想在长安拦下柳浥雨,但又觉太明显,所以没有施行。当听说天黄老人救下太白诸人后,他由衷地感到一阵宽慰,和柳浥雨的金兰之义,那是除去天下外,对他第二重要的事了。
当时,在郓城令他开心的事还有李师道的后院。和袁七娘那一晚,他现在一想起来,忍不住又微微地咧开了嘴,这女人!他从前的女人谁说也睡过几十个,但从没一个像袁七娘那样媚态逼人。
那晚两人不停地做,几乎把床都弄塌了,第二天早上起来,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双腿酸的站不住了。而袁七娘,尚意犹未尽,媚眼如丝地望着他。楚王云雨巫山,曹植梦遇宓妃,也不过如此吧。他想,然后,她想到了还躺在客房中床上的那个清丽无双的小姑娘,李若荷,这才是问题。
李若荷当然喜欢柳浥雨,瞎子都看得出来。但他一定要得到李若荷,一定。对此他并不内疚,他知道柳浥雨不会喜欢李若荷的,而且,他并不是那种好色无度的人。成大事者多毁于妇人之手,这一点他记得很牢。但李若荷不一样,李若荷才是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现在决不能碰她。恩,归雁会照顾好她的,过了今晚,洛阳城就是他的了。
明天起事的关键是李师道的三百死士能杀了吕元膺,杀下洛阳。杀吕元膺这事,他自己也可以做,而且轻而易举,就凭吕元膺身边那个王茂元,那根本聊胜于无。
但他不想自己动手,能不杀人尽量不杀人,尤其是不亲手杀人,像圆静、訾嘉珍他们那样,以杀人为乐,他极为不耻。他眼中是整个江湖。他只想纵横捭阖,至于流血,那些都是棋子间的厮杀,他只俯视。但他现在要做的事,是去大秦寺中好好休息,然后到明天三更时分起来,看着大火烧遍洛城。
他在心里又默默地把计谋盘算了一遍,很好,目前为止没有一点错误,他轻快地朝大秦寺走去。
秋日的阳光从枯萎的柳树间照射出一丝丝金黄的光芒,照在洛水上,泛出一片片金黄的泡沫。他突然想去高处看看整个洛阳。上一次安禄山入洛,把整个明堂都烧光了,到现在还是一堆堆的断砖残瓦。明晚看到洛阳,会不会又是一个人间炼狱?他突然有点可怜地藏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明晚不知又有多少冤魂野鬼进入地狱啊?
洛阳四面环山,城中却无高山。上阳宫所在的合昌坊是城中最高处,他展开轻功,脚下连动,身子却似在走平地般,不多时已跃上明堂的遗墟。他看到明堂原来的残基上,如翁仲般屹立不倒,那根十人合抱的只剩小半截大柱。
袁子期有试自己的轻功进境,便一撩长袍,蓦地冲天而起,他这门轻功是蓬莱的绝技,名为“凌虚渡云”,是一个和尚见了后大为赞叹而起的名字。蓬莱不是世间,所有的武功都没有名字,就如同世外之事一样。他双足各点了一次,当真如飞度云彩一样,已经站上了三丈多高的柱顶。
此刻,洛阳城已尽在他眼中。洛水、伊水、濿水,三水合源于城,洛水如一条日夜奔腾的卧龙,从上阳宫前把洛阳城分为南北两半。他顺着洛水望去,突然间脸色大变。十里以外的洛口那边的通津渠,好像隐隐起了一片飞尘。他凝目细看,不由吃惊,那一片土黄色正在不停地移动!那肯定是伊阙的守军被调回来了!
这是回来对付李师道的吗?他觉得很有可能,但想不通这个计策怎么就会让吕元膺知道。李师道的府邸在承安坊,那儿靠近东南洛河,府里的人肯定尚未知道,当务之急是先通知他们。他双臂一振,如一只雄鹰般掠下了通天柱。
当他赶到李师道的府中时,天色正开始变黑。他熟门熟路地掠进后院的佛堂,八支加长的羽箭从四个方向射了出来,接着三柄大刀从头、胸、腿砍来,他大袖挥动中,已卷住箭身,身子以一个奇怪的方式扭转了。
三柄刀锋从他肌肤边不足一寸处划过,还没站稳,门槛边又刺出一柄剑来。接着一柄陌刀直劈而下,他左足着地,身子极快地转了个圈子,避开陌刀的同时,右脚已踏住剑身。袍袖拂处,佛堂门已洞开。
佛堂中的人刷一下都站了起来,数人更是拔出兵刃。他摇了摇头,把八枝羽箭都反掷了出去,只“唰”一声,八支羽箭排成整齐的一列剑在堂中的旗杆上。
有两个身着黑衣的中年汉子挺刀向前,喝道:“干什么的?”还未说完,袁子期两指齐出,两柄钢刀不知怎么断成两截,两个汉子已倒在地上。这一来,边上几人被惊的倒退几步,更多后面的人拔出了刀剑。
袁子期缓步向前,低声道:“谁是这主事的?”人群纷纷让开,一个坐在佛像前的瘦削中年男子缓缓站起身来。
袁子期低声哼了一声:“是你。”那瘦汉正是当日在吴元济府中欲夺他吴钩的訾嘉珍。訾嘉珍环顾了一下四周,佛堂中少说也有几百来人,且都是此次起事的主力,不由咧嘴冷笑,“是我,怎么了?”
袁子期也冷笑,“既知是我,还不赶紧跪下磕头?”訾嘉珍蓦地眼中杀气大盛,右手紧紧握住刀柄,袁子期死死盯住他。
眼看佛堂就将刀剑齐飞,门外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传来,“大家都先住手!”訾嘉珍退后一步,唰地将拔出一半的刀入鞘。佛堂门显是被来人用雄厚内力震开。黄昏中,一个威武的和尚大步走了进来,正是中岳寺老僧圆静,后面跟着的那高大和尚便是门察。
袁子期转过身去,扯下帽子,佛堂中顿时“啊”“噫”一阵轻呼。圆静见是他,忙揖了下去,用一种比袅鸟还难听的笑声问候道:“道兄,你怎么来这里了?”门察已磕下头去“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圆静一见訾嘉珍脸上半红半白的站在身后,沉下脸走过去,刀柄在訾嘉珍委中穴一击,訾嘉珍顿时也跪了下来。佛堂内诸人见此突变,都有些惊呆了。
袁子期拱了拱手,门察低声吩咐,顿时佛堂中大半人都走了出去在院子里各自坐下。佛堂中只剩下不到三十人,柳浥雨沉声问圆静,“法师,此次起事,可有外人得知?”圆静一愣,答道:“参与之人,自早上起都一直在府中,无人出去。”
柳浥雨沉吟道,“这可奇怪了,刚刚我在上阳宫,见到洛阳南津口一带,兵马拥集,怕是对你们不利。”
圆静合十谢道:“多谢道兄笑怀,李令说在洛阳自会有高人相助,这位高人,就应是道兄足下吧?”
柳浥雨点了点头,又问道:“本来你们这三百人,多少是准备对付洛阳守军的?”
圆静答道:“这三百人,我自率一百人,多是江湖豪士,对付吕元膺和他手下王茂元的三百河东铁骑。一百五十人为李令手下的精悍牙将,有李令的亲信陌刀将郭广举领。”说着指了一下站在佛堂角落里一个身披重铠的高大汉子,那汉子抱拳回礼。“訾嘉珍带领五六十人,其中有洛阳本地的一些帮会之人,还有一些是洛阳周边的豪士,乘机侵略坊间,放火以壮声势。门察会随我去,担任联络各人之职。”
袁子期半响不语,圆静轻轻咳嗽一声。袁子期沉吟问道:“你觉得调集兵马,不是对你们而来?若真是对付你们,又有何筹备?”
訾嘉珍沉着脸答道:“个个以一当十,对付城内千余守备军士那是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