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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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玉柱连连影相似

七月十五日,长安城中淅淅沥沥的下起了一阵小雨。辰时后,雨又渐止了,天上却也没太阳,云层灰沉沉的悬在空中。

天刚亮,晋昌坊中的慈恩寺中就开始涌入长安的市民百姓。慈恩寺是长安第一大寺,占地近半个晋昌坊,寺中有僧众八百余人。当年太宗时,玄奘法师回唐后,就一直在慈恩寺中译经,据说后来在寺后院的大雁塔上涅槃成佛了。

这天是朝廷中元例假,盂兰盆会。慈恩寺住持湛德法师天不亮就带领众弟子做了早课,如风过竹声的沙沙细雨中,众弟子诵诫了当日法会的“盂兰盆经”。

“闻如是: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大目犍连始得六通,欲度父母,报乳哺之恩。即以道眼观视世间。见其亡母,生饿鬼中,不见饮食,皮骨连立。目连悲哀,即以钵盛饭,往饷其母。母得钵饭,便以左手障钵,右手搏食,食未入口,化成火炭,遂不得食。目连大叫,悲号涕泣,驰还白佛,具陈如此。

佛言:「汝母罪根深结,非汝一人力所奈何。汝虽孝顺,声动天地、天神地祇、邪魔外道、道士、四天王神,亦不能奈何,当须十方众僧威神之力乃得解脱。吾今当说救济之法,令一切难,皆离忧苦。」

佛告目连:「十方众僧,七月十五日,僧自恣时,当为七世父母及现在父母厄难中者,具饭、百味五果、汲灌盆器、香油锭烛、床敷卧具、尽世甘美以著盆***养十方大德众僧。当此之日,一切圣众,或在山间禅定、或得四道果、或在树下经行、或六通自在教化声闻缘觉、或十地菩萨大人,权现比丘,在大众中,皆同一心,受钵和罗饭,具清净戒,圣众之道,其德汪洋。其有供养此等自恣僧者,现世父母、六亲眷属,得

出三涂之苦应时解脱,衣食自然;若七世父母生天,自在化生,入天华光。」

时,佛敕十方众僧,皆先为施主家咒愿;愿七世父母行禅定意,然后受食。初受食时,先安在佛前。塔寺中佛前,众僧咒愿竟,便自受食。

时,目连比丘及大菩萨众,皆大欢喜。目连悲啼泣声释然除灭。

时,目连母即于是日,得脱一劫饿鬼之苦。

目连复白佛言:「弟子所生母,得蒙三宝功德之力,众僧威神力故。若未来世,一切佛弟子,亦应奉盂兰盆,救度现在父母,乃至七世父母,可为尔否?」

佛言:「大善快问!我正欲说,汝今复问。善男子!若比丘比丘尼、国王太子、大臣宰相、三公百

官、万民庶人,行慈孝者,佛欢喜日,僧自恣日,以百味饭食,安盂兰盆中,施十方自恣僧,福乐无极。是佛弟子修孝顺者,应念念中,常忆父母,乃至七世父母。年年七月十五日,

常以孝慈,忆所生父母,为作盂兰盆,施佛及僧,以报父母长养慈爱之恩。若一切佛弟子,应常奉持是法。」

时目连比丘、四辈弟子,欢喜奉行。

回向文: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涂苦

普愿尽法界沉溺诸有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

同生极乐国”

经文不长,不多时已诵读完毕,湛德法师让各弟子均回本院,然后打开寺们让信众入寺。慈恩寺的经阁禅院,重楼复殿,共有十三院,九百间禅屋,当大门打开后,长安的善男信女便鱼贯而入,举着青色的布幡,一时间,寺中香烟袅袅,诵经声不绝于耳。

湛德法师年岁已高,不愿在前庭走动,告诉几个有职位的知事僧后,就带着藏经院上座湛玄、文殊院上座湛能、维摩院上座堪言、菩提院上座湛止、戒律院上座湛安等人,回到僧舍。几个小沙弥为他们安排了蒲团。

湛德首先言道:“诸位师弟,前日皇上降下旨来,今年与往年一样,内廷会将祖庙七帝的灵幡至本寺供奉七日,此事我已交湛能师弟去办了。不过内使说皇上本要亲来,而未得定,湛言,此事你怎么看?”

湛言年纪六十多岁,头上已满是皱皮,起身答道:“方丈师兄,我曾问过上使,他说皇上自武相被害后,每每思之,神志多有抑郁。但现下京师虽森严壁垒,但各镇会以间谍入京,也未可知。以往皇上来时,往往与民众同参,但此次如皇上前来,我倒担心会有不虞,我以为皇上不一定亲至……”

湛止轻轻咳嗽一声,湛德转头问道:“湛止师弟,你有何看法?”

湛止说道:“盂兰盆会,乃是自高宗皇帝名本寺“慈恩”之后,本寺之必行的超度法令,试想,以目连尊者之能,当须去求世尊以解危难,当今皇上孝悌,又岂会因藩镇之故,而不来寺中?我以为,皇上必来,更要与民众共同参拜,不违孝道之余,内可安社稷之忧,外可示藩镇以威,但刚才湛言师兄所言,也极是有理,如来寺未加防备得当,稍有万一,这……”

湛能亦摇了摇头,“自从武相被刺以来,朝廷内外不安,先是京兆尹捕了张晏等人,但坊间纷纷传说,张晏数人并非杀害武相之人。平康坊中,诸镇进奏院均是传言纷纷,皇上又下旨,以为成德节使乃是幕后之人,要治他之罪。我想万一皇上亲来,诸贼又来行刺,这……这可是天大的罪责啊!”

湛言继续言道:“皇上虽在深宫,但京城诸事,金吾卫定会向皇上细禀,皇上万金之躯,未必便会涉险。”

湛止还待再言,湛德方丈却摆了摆手:“诸位师兄师弟所言,均有道理,但我佛家既讲因果,圣上又极为孝顺太后,我等便须做好皇上亲来之备。但寺内僧人众多,我寺又前临永安渠市集,若是有藩镇之人前来犯驾,进出固然极是方便,逃逸亦可从水上而行,我们恐怕难以应付。

湛安,你是戒律院之首,如皇上前来,你可安插你院中会武众僧,分散各处,随时准备。湛止、湛能,你二人近身保护皇上,湛言随我同去迎接。去年湛功师兄圆寂,今春湛象师弟又前去西域求经,寺中少了武功最高之二人,不能如往年做法,而今岁又此多事之秋,还望诸位多多尽心。”

众人面色沉重,均领命而退。湛德方丈孤身一人,坐在禅房中默默念经。

突然间,他手中默数的念珠停了下来,低声喝道:“是谁?”接着,手中三颗念珠飞出,叮叮两声,击落了两柄极小的飞刀。另一颗念珠直飞向房中梁上,一个人影从梁上侧身飞下,湛德方丈也不转身,右掌挥出,势挟劲风,内力极是雄浑。那人却悄无声息,两掌一交,竟然不发一声,便如粘住了一般,湛德方丈连人带蒲团飞起,却在空中转了个圈,手掌不能摆脱,但一转之下,已是两人对面。

湛德见对面那人不过四十年纪,却也剃了光头,头上九点香疤宛然,身穿一袭灰色僧衣,不由一惊。那人掌力却立时大增,湛德见他容貌,蓦地想起一个人来,低声叫道:“是你!”此时这人掌力都是一下全消,湛德自身内力反激,哇地吐出一口血来,那人却极快欺上前来,将一粒朱色丹药塞入湛德口中,立时僧衣挥出,封了湛德身上人迎、天突、膻中、肩井诸穴。

湛德极是委顿,却不能动弹上身,更无法吐出那丹药,一时坐在地上不停喘气。那人一拍手,两个同样身穿灰衣的僧人走了进来,一人头皮隐隐泛出青光,显然内力颇强,而且刚刚剃发不久,另一人却一进门就背坐在地。

湛德喘了半晌,说道:“寂真师侄,二十多年不见,却不知你从哪里习了这一身诡异的武功,老衲一出手就被你制住,惭愧啊。今日你来寺中,可是为了皇上要来本寺参拜?”

寂真面无表情,后面一人叫道:“师兄,何不一掌拍死这老贼?省得罗罗嗦嗦!”

这人相貌并不粗野,粗看颇似士人,但眉宇间虽带着三分阴郁之状。寂真摇了摇头,说道:“此刻还有用得我师叔之处,若他可帮我等行事,当保他性命无忧。”

湛德也不吃惊,只是念了句“阿弥陀佛”。他自幼受戒,在这慈恩寺中已生活六十余年,僧学精深,加之生性宽厚,虽中暗算,加之被人辱骂,却不愿口出恶言。另一人进来后却一直默然无言,当下心中起疑,说道:“前面那位施主,莫非与老衲是故人?可否让老衲一见尊容?”

那人听了,缓缓站起,慢慢转过身来,这一转身,湛德“嗬”一声呼了出来。来人虽然一身灰衣,面孔却正是当今圣上,宪宗李纯的容貌。湛德大惊,便欲磕下头去,边上那个新剃的和尚却“嗤”的一笑,说道:“师兄,这小子真他妈的像啊!连这老和尚都被骗到了!哈哈!”

湛德更加吃惊,抬头细看,却见这个“李纯”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杀气,精光迸现,但瞬间即过。湛德心中暗道这人内功应是极高,但从外表看来,实在与宪宗太像了。

一样的微微肥胖,剑眉挑起,胡须微微上绻,红润饱满的嘴唇,连脸色都十分相似,唯一能看出不同的是,眼神不像宪宗般沉着,却十分平静。若不是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神光,不对,此人武功当极高,怎么反而要受另二人指使?

湛德思索间,寂真沉声说道:“快到时辰了,子向兄,你到时候就和我跟在师叔身后,做扮一下他的随从,另外按照计划,那三人也应该到了吧。

根据宫内的那内官说,皇上会在辰末巳初时分到慈恩寺。到时候,我们的人会夹在羽林卫中,那三个重金聘来的高手也会扮成和尚,那时一起发难,谅这次皇帝老儿也难逃此劫!”

湛德一时语塞,他千方百计地问宫内的内使,却一直得不到消息。谁知寂真这伙人,不但早就知道皇上要来,还拟了杀帝的计划,更令人吃惊的是,羽林卫中居然还有这批人的内贼!他不由一声长叹,这个长相酷似皇帝的人,自然是他们狙杀圣上后,将会扮演皇帝的傀儡。

那酷似宪宗的人默默蒙上了面巾,湛德年事已高,本就忠心宗室,此时一时便想立刻死去,一时却想苟活为宪宗报一个信,脸色虽然如常,心中却波澜不断。寂真走了过来,合十行礼,说道:“师叔,此刻只好委屈你一下,我等前来,实在是为我佛善念。”

湛德哼了一声,说道:“投靠王承宗,也是为我佛善念?”

寂真摇了摇头,显是不愿接话,却说道:“我曾赴西域,那里有一法师,德性高深,道行广大,推算出三九年后,我佛门有劫,只要仍是李唐国时,必然无免。为此,我等才冒死行刺皇上,至于谁为新君,师侄却不敢与闻,师叔,此言千真万确,师侄决不敢在师叔坐前诓言。”

湛德当下大奇,说道:“国朝龙兴以来,诸帝虽说三教并畜,但我释家子弟,多被天子所护。当今圣上圣明,极信佛道,传言欲去侍奉九天诸地佛前,更兼朝中诸执政多信我佛,寂真,你从何人处得知,李唐后人必会灭我释家啊?”

寂真忽然眼中涌出泪来,“师叔,此事渊源极广,非一言可尽,但师侄自可对世尊发誓,若有虚言,天打雷劈,万劫不得超生。至于预言之人,师叔或许知道,但上头有严令,不得妄泄姓名。师叔,此刻是我佛法统不得断绝之要机,万望师叔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