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微信回得不算快，大概是因为女朋友在身边的缘故。“你用。”他说，豪气干云，“做好清洁就行。碗筷的流程你们都熟，锅就不用洗得太干净了，一遍洗洁精，两遍水就可以，毛巾擦两遍。对了，锅底的话，每天让你擦一次有点过分了，这是我自己的洁癖。你可以不用这么认真。两——三天擦一次就行。”
两字几乎都快说完，婆婆硬生生扭成了三。路北北答了一句好，又翻了翻冰箱。肉菜蛋奶全齐，塞得满满，路北北一时眼晕。
这些我就得吃多久呢，婆婆走时买得也太多——
啊，不，现在就我一个人了啊。
她好像突然才真正意识到了这一点。刚刚站在阳台和仲君打趣，收拾蔬菜，一个人也只是口中无意义的字眼。
她扶着冰箱门站起身，回过头。日出东方，天已大亮，厨房此刻一片寂静，只有阳台上仲君翻弄菜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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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假，路北北其实期待已久，但这种期待却不是她自己一开始就建立的。
是因为留学生每年落地的微妙时间。金秋九月，冬季将至，欧洲街头此时就已经有了圣诞节的气氛——那些商店早早地为圣诞时的大减价打起广告，它们是圣诞节的最早的宣告者。
而后就是超市，餐厅这些地方了。超市里慢慢地摆上了节日卡，餐厅推出圣诞大餐的预订，一日一日走在街上，往常平静的住宅小楼，某个窗户突然多了一挂缤纷的彩灯，某个阳台上挂起了铃铛和圣诞树。而天黑得越来越早。突然有一天，路北北发现自己刚吃完午饭，天就是暮色的时候，她看到了她每天上学都要经过的那条小路上，两旁小楼在空中搭起的一列彩灯。
圣诞就要来了，而她其实已在其中浸润已久，久到似乎习以为常。
“毕竟是人家的春节嘛。”微信那头，路北北的同学周小玉说。
“是啊，我之前还没感觉到，可是突然间，好像就是大日子了。”路北北答。
“可不。到时候商场大减价，你一定要去看看。有很多好东西呢。对了，你是一个人过圣诞节吗？”
“对啊，室友全走了，隔壁剩下三个老外，一个美国人回家，一个沙特的回家，一个是——我也不知道哪里的，反正不认识。”
“那你一定要出去玩。不然你会憋死的。”
她在英国读书是第三年，她过过一个人的圣诞假。
“真的吗？可我作业很多，就没订票。”
路北北说着看看桌边，从三文鱼教授那里拖回来的两大包习题摞在地板上，正好一个琴凳那么高。
“那你也要出去，不管作业多少你都要出去，必须见阳光。”周小玉答，“我不是开玩笑，现在还是月初，再过几天，天黑得更早，一天也就几小时天亮，特别压抑。你又是一个人，想说话都不知道和谁说，所以一定要出门逛逛。”
“好的。”路北北答，“你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就在伦敦市内，别走远。”
“你开学时玩了一大圈，我还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地方还没去——不花钱的地方。不过既然是圣诞，那你一定要去看看圣诞市集啊。”周小玉说。
“啊，对啊，英国也有圣诞市集。”路北北答，她突然想到了。
“对的。欧洲这边都有。你去过别的国家的？”
“没，听说过德国有。”
“那你今年在伦敦先逛逛。”小玉说，“伦敦市里好几个地方都有市集，都是卖东西的小摊位。有吃的，有玩的，还有过节才开的小酒吧。晚上去特别浪漫！”
“浪漫也得有人一起浪漫啊。”路北北笑道，“你是时时刻刻提醒我，我是单身吗？”
“那你就更该去。”周小玉也笑了，“当场就能找一个！”
商科的同学，路北北其实不是很熟，但好在都能说上话。周小玉有时和她一起上课，两人就比别人更熟了一点点。这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子，个子小小的，总梳一条顶在头上的马尾。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给路北北找男朋友。因为她自己的男朋友很好，她就对北北说，你也一定能等来你那份幸福。
“到时候再说吧。”路北北笑道，“我会去看看的。”
“一定要带个人回来。”小玉说。
放下微信，路北北就真的去查圣诞市集了。就像小玉说的，英国伦敦这边的市集有好几个，路北北看了看，找到一个离泰晤士河很近的市集，不过还要过几天才开放。记好日子，路北北不由又扭头看看书桌旁，那摞作业放在那儿，一动不动。
而桌子上，那个幸运兔子脚一直扔在那里。从考试回来，她就天天打游戏，打游戏，还是打游戏，什么都没干。
她拿起兔子脚，扔进抽屉，小小的毛绒玩具撞上了什么。发出轻微的声响。
路北北一愣。她低下头，伸手去摸最里面，果然拿出了一个盒子，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礼盒。她突然想起自己几个月前做过的那个梦。她知道了那是梦，所以她就没再想。
她小心打开这个小礼盒，一枚小小的瓶中船躺在里面，瓶口系着丝带。船特别小，是条独木舟，但雕刻得很精致。这么多年过去，丝带已经褪色，瓶中的液体早就蒸发了不少，而小独木舟很努力地在最后的浅滩上飘着。晃晃瓶子，独木舟还会跟着最后的水面动一下。瓶中船下面放着张卡片，写着送路北北。字迹如此熟悉，这么多年过去，虽然浅了很多，但是总能看清。
她轻轻盖上小礼盒，放回抽屉最里面。拉开抽屉也看不见，要伸手进去才能摸到。
而抽屉就关上了。路北北站起身，看看窗外，天终于大亮。
“十号。”她说，“一月十五号开学，北北，你有一个月零五天的日子——一个人的日子。”
而无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