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的硕士的确是给钱就能上，可不是给钱随便上。伯明翰的大学没录取孙伯君，反而是伦敦的更好的一个学校要了他。拿着录取通知书，孙伯君哭笑不得，而女孩子一挥小手。
“也不远。”她说，“你就每天坐火车来给我送饭吧。”
“啊？伯明翰到伦敦来回三个多小时，我给你送饭——不是不行，可我来不及做啊。”
孙伯君真的盘算了一下自己有多久的做饭时间，一去一回三个多小时，午餐晚餐间隔五小时，他只剩一个多小时做饭加买菜的时间，那这样，夜宵和早餐就——
“你还真要送啊。”女孩子说，笑得又是那么甜，“我开玩笑的。”
“哎呀，你早说。”孙伯君答，“但是暑假我陪你。你上语言课，我在伯明翰租个房子，给你做饭。”
他们就一起飞来英国了，女孩子上语言课，孙伯君刷盘子打工，顺便伺候未来老婆。一日三餐仍旧没少，周末假日顺便领着她出去逛街。
日久生情，日久也能生隙，一来二去，女孩子又发现了问题。没错，还是一开始的那个，婆婆妈妈。原先在学校，女孩子住学校宿舍，孙伯君租房子，两人没在一起生活过。但到了英国，租了两个小单间，女孩子才发现这个男人细致得过了头。衣服摆在柜子里是一水的扣子靠外，裤子一定要两折，而且裤脚对裤腰。袜子必须靠着衣柜抽屉边上，一双压一双，每双袜口露出标准的两公分。洗漱台上瓶罐杯碗按高低顺序排好，一样高的就再比宽度。连她的化妆台他只要看到，都一定要按高低顺序给她重新排一遍。
至于打扫工作更是变态。盘碗筷要刷三遍，锅底每天都清理，家具早晨擦一遍，晚上再擦一遍。女孩子重复了很多次英国这边空气不错，真的没有尘土，孙伯君还是表示肉眼看不见的细菌和小微粒肯定会威胁到呼吸道健康。最要命的是全宿舍都铺着地毯，除了卫生间之外无死角，孙伯君几乎就像要了命一样。一早一晚借来吸尘器打扫一遍。嗡嗡的响声不绝于耳，女朋友终于摔了枕头。
“你要是再拿着这个东西在我眼前晃，我就把你塞进去！”
“我不，我保证不。”孙伯君赶紧说，“以后你上课时我再扫地毯。”
“你能不能不扫！”
“不干净啊！”
无可奈何。女孩子上课去了，孙伯君拿着吸尘器又是一通打扫。女孩子的长头发落在地毯里出不来，他就戴个口罩，拿个小扫帚小簸箕蹲下身子一点点挑。挑完，全清理完，再把家具擦一遍，孙伯君站起身，看着亮堂堂的屋子，心里也是痛痛快快的。
我要让她过得舒舒服服，比在家里还舒服，他想。
但没多久，他也开学了。离开伯明翰时他恋恋不舍，女孩子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我是得自己过一阵日子。”她说，“你，周末不要来。”
“啊？为什么？”
“我会烦死你的。我会把袜子扔得满屋子都是，把衣服反着穿，把裤子团成一团放，我还要三天才扫一次地毯！”
“啊？那我周末给你做卫生来，行不行？那么乱你怎么住啊？”
“不行！”
孙伯君伤心地回了伦敦，但女孩子的电话又打过来了。“伯君，我不是故意要跟你吵架。”她说，“你的洁癖太严重了，我得适应一下。”
“我知道。”孙伯君说，“我家里也这么说我，我表弟仲景也这么说我。我改。你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当然。”女孩子又说，“等到放假，咱们再一起。”
孙伯君答应了，可读书周，他还是没忍住。他离不开这个女孩子，那一颦一笑都在他心里，更何况，他真的害怕她走在路上被海鸥袭击。她太娇小了，只有一米五几，不过恰好和他的身高般配。周末再度滚到伯明翰时，女孩子吓了一跳，但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我是来陪你的。”孙伯君说，“我们家里那边乱，乱极了。我担心你这里也这么乱。”
“好的。”女孩子说，声音甜甜的，“我们去逛街吧。”
于是就没逛好。她让孙伯君陪着自己去了伯明翰的商业街，去了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店。正要拿一条小裙子去试，一个穿风衣的高大男人突然凑了过来。身子一侧，风衣一挡，几件小裙子划到身下，扭头就走。女孩子一下喊出了声。“小偷！”
“啊，啊？”
孙伯君吓了一跳，一把抱住女孩子，那个穿风衣的高大男人扭头就跑。店员追了出去，一边喊着请帮忙打报警电话，孙伯君却开始摆弄货架上的裙子。一条一条摆好，摆正，摆直，花纹条格都对上号。货架整理完毕，他掏出手机。“号码多少？”
而一旁的女朋友看呆了。
“孙伯君。”她说，“你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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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仍旧苦思冥想，路北北最终放弃了。“好了。”她说，“吵了就吵了吧。床头架床尾合，没关系的。”
“北北，你说句实话，是不是我这个人就特别没男子气概？”孙伯君问。
“这个，肯定不——”
路北北说，话音未落，夏冬青从走廊路过。准工程师的袖口褪到了肩膀，左手拎着椅子，右手拎着工具箱，路过厨房还跟他们两个打了个招呼。
“嗨，婆婆，北北，这么晚还在啊？椅子坏了，我去地下车库找个平地面，修一下。”
电梯门打开又关上，夏工风风火火地不见了。路北北回过头，孙伯君正摘下套袖解开围裙，小心翼翼叠好。
“你有男子气概的，肯定有。”路北北说。
“那我的男子气概在哪里呢？我得找到啊，不然她就不喜欢我了。”
“这个——你看，你会给你女朋友买化妆品啊。替你喜欢的女人满足她的要求，这还不算男子气概？”
好像有理，孙伯君想起自己拎着那一菜车的化妆品下火车时，娇小可爱的女朋友看到了，立刻扑上去给了他一个拥抱，并且向接车的闺蜜们说这就是我男朋友，是不是特别男人。“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她说，“男人就该这样子！”
“对，男人就该这样子！”闺蜜们齐声说，顺便一起批驳她们身边各自的男朋友。那一刻孙伯君觉得自己的形象俨然就高大了。
路北北的思路是对的。孙伯君点点头。“她就是这么想的。她说什么，我做什么，我就很男人。”
好像哪里岔了，但不重要。路北北赶紧点点头。“对，你就是很男人的。”
孙伯君高兴了不少。“那北北，你再看看我现在这个想法对不对。昨天吵架，她跟我说我做饭太麻烦，时间等不起，还不如下楼吃快餐。那我这时候就该立刻放下铲子，下楼去买快餐。这样就也很男人，对不对？”
婆婆的眼神如此期待，等着路北北的赞扬。但路北北挠挠头，最后摇了摇头。
孙伯君的眼神又迷茫了。
“婆婆，你要是能搞懂女孩子的心思，你就不够男人了。所以你搞不懂是对的啊。”路北北说。
“可是我搞不懂，她就生气，我不想让她生气。”
“可她已经生气了，她已经狂暴了。狂暴的时候她根本不管你男人不男人，你不能用这个思路来解决。”
“那我该用什么思路？”
“什么思路也没有。她狂暴了，你做什么都是错的。”
“那她狂暴了，她还告诉我她宁愿吃快餐，我难道该装没听见，继续炒菜？”
“炒菜也是做事啊，当然也错了。”
“那我就放下铲子，也不炒菜，就看着她？”
“你看着她，也算做事，也错。”
“那我该怎么办？我得从她眼前消失？消失也是件事，那也是错的了？”
“你做什么都是错的。”路北北重复道。
婆婆抓住了一头卷毛。突然发现了二分之一人类的认知局限性，绝望此刻吞噬着他的内心。因为不能沟通，不能理解，这二分之一的人口是不是注定将被那二分之一淘汰？而那二分之一会不会因为淘汰了这二分之一，最后也郁郁而亡？一定会的。世界就要因为自己到底该炒菜还是该买快餐还是该什么都不做而毁灭了。地球化作一粒尘埃，人类几万年的辉煌文明就此不见。
而路北北叹了口气。
“婆婆，你就别想着怎么应付一个狂暴的女人了，因为连这个女人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应付。你该做的事情是陪伴她度过后狂暴状态的脆弱期。”
局限性突然扩展到了另外二分之一，全人类皆傻，那么那二分之一肯定不会嫌弃这二分之一，人类可以正常存活下去，人类文明得以保存，世界顿时又充满了光芒。
“我懂了。昨天她狂暴了，那我当然怎么做都是错的。但是她现在已经狂暴完了，处于后狂暴状态，这时我就可以回到原来的思路——她说什么，我做什么，那我就很男人。她就能很喜欢我。”
“你上道了。”
路北北咽下最后一块腐乳面包，伸出大拇指。孙伯君终于恍然大悟。“那我现在该问问她，她想要我做点什么，然后我就听她的。”
“不。”
路北北立刻说，“你不能问。你问了，就又错了，又不男人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