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终于收敛了最后一抹笑容,休息去了,月亮静静地挂上天际,洒下祥和的光沙。南宫玉吃完晚饭,端起茶杯,来到窗前,望着柔美的月色,品起茶来。
如果生活能一直这样平静下去,未尝不是一件坏事,可是上帝似乎总是不甘寂寞,时不时地想要制造一些波澜。
他抿了两口茶,从口袋掏出手机,看了看,犹豫了片刻,又放下了。
他今天已经给晋殊打过电话了,或者说,自从他来到这个海滨,自从那次晋殊“错打”了电话之后,他们天天都在通话(注意,这里没有“几乎”)。
晋殊在南宫玉面前的时候,总是一副小心谨慎,不爱言辞的样子,但在电话里却健谈多了,一开始他们无非是讨论修心苑的传闻,晋殊坚持说那都是人们的臆测,南宫玉却认为这里面一定有蹊跷,两人为了证明各自的观点还找了种种证据,不过直到现在,他们谁也没有把谁说服。
后来,两人的话题便不再局限于修心苑和它的传闻了,他们又聊到世界上最有名的几大建筑,聊到岭南市一年一度的神祭仪式,聊到圣十字医院那个“变态的医生”兼祭司,聊到怎么养小兔子,聊到各自的兴趣,聊到家庭,聊到理想,聊到人生……
聊着聊着,南宫玉可悲地发现,他好像喜欢上晋殊了。
单是在电话里听着他用他那特有的略带笨拙的方式畅所欲言,南宫玉就仿佛看到世界重新为他打开了一扇门,那里面有他所渴望的一切……
月色如此美好,茶香是如此芬芳,可是,在这只有他一个人的孤寂的房间里,他却无法静下心来去欣赏去品味,他越来越喜欢听他说话,一天听不到,就坐卧不宁,今天,好像越发严重了。
他又拿起手机,盯着上面的号码看,看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又拨通了晋殊的电话。
他想听听他的声音,哪怕他只说一个字也好。
电话通了,晋殊正在上课,南宫玉说了句抱歉,赶紧挂了。
不到两分钟,晋殊又给他打过来,问他怎么了。
南宫玉不想耽误他上课,又想和他说说话,便把今天发生的那些琐事简单地说了一下,等着他发表意见。
晋殊听了,打趣了他几句,怕被老师点名,又赶紧溜回去上课了。
南宫玉听着嘟嘟的忙音,久久不愿放下手机。
他确定晋殊是喜欢他的,否则他也不会每次都非常及时地打回来,要知道,话费对他这样靠打零工维持日常开销的学生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且他也并不是那种花钱大手大脚的人。
如果能和他在一起,说不定……
南宫玉突然睁大了眼睛,转过身来,走向沙发。
“我这是在想什么!”
他坐下来,抿了一口茶,希望赶紧把这个念头从心里驱逐干净。
五年前的事又一次沉渣泛起,她吓得扭曲的面孔,她止不住颤抖的双手和她紧握的那把带血的尖刀,又让他心里那无法愈合的伤口开始滴血。
那个他曾经挚爱的人,那个许诺他一生的人,因为承受不了那样的事实,终于还是离去了,如果是晋殊的话,他能承受吗?他是上帝给他的一份新的希望,还是又一次沉重的打击?毕竟喜欢一个男人这样的事,根本就不是正常的,世人异样的眼光就已经是不小的压力,再加上要面对那样的自己,恐怕,结果会和她一样吧。
如果,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就好了。
南宫玉叹口气,外面的沙滩在月光的洗礼下泛起银白色的光辉,仿佛是这纷纷扰扰的世界里唯一的净土。茉莉的清香从茶杯里袅袅地升起,掠过他的鼻息,他的心里稍稍平静了些。
他自己也有些奇怪,在修心苑的时候,他对晋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分开了之后,竟然这么想他,而且,还对他说了那么多话,这不像他的风格,不对,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想要”的结果是什么呢?
他放下茶杯,脱掉上衣,站到镜子前,看看自己的后背。
他的后背上,那片棕色的痕迹依然那么刺目,这是他被叔叔收养后,那个雷雨之夜,一场大火赐予他的“礼物”,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不能除掉。
这片皮肤并没有烧伤的那种狰狞,反而和其他地方的皮肤一样光滑,但是,只有南宫玉知道,这片看似无害的痕迹什么时候会变成他的另一张脸,狰狞的,恐怖的,骷髅一样的,还不停地流着血……
他就是这么表里不一,看着像天使,其实是魔鬼。
他对着镜子里自己英俊的面容苦笑了一下,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忍着疼,朝自己的脸上划了一道口子。
鲜红的血液慢慢涌出来,在他的脸上聚集成一颗颗血珠,缓缓地滑落。但是,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那伤口就开始愈合,不一会儿就平复如初,连伤疤也没有留下。
果然!
上帝仍然没有收回他的“恩赐”,他连自裁都做不到。
一切都只是奢望而已。
奇迹不会出现,这片棕色的痕迹也不会消失,那张恐怖的脸会跟随自己一辈子,一旦被别人发现,又会被当做怪物,被人畏惧,被人孤立,被人遗弃,连自己身边的人也要跟着遭殃。
晋殊是个好孩子,不能带给他那样恐怖的经历,与其最终害人害己,不如一开始就把这份感情抹杀。
但是,
真的不想再像行尸走肉一样孤独地活着……
门外隐约传来小孩子欢快的笑声,不一会儿又很快消失了。
南宫玉呆呆地听着,这样对常人来说如此轻易就能得到的幸福,于他却是那么遥远。
他觉得他的生命就像一滩死水,孕育不了任何希望,只会一步步把人逼进无尽的深渊。但是就这样的死水,却也不能如他所愿彻底干涸。
那次溺水,如果尉迟恭不去救他,他也不会死,顶多是在水里多泡一会儿而已,一直以来,他就这样可悲地活着,得不到任何救赎。明明知道前方没有希望,却不得不接受上帝的“眷顾”,痛苦地活下去。
难道就真的没有什么办法?
他茫然地望向窗口,知道自己只是在做徒劳的挣扎罢了,但是,就算最后是徒劳,他还是抱了一线微渺的希望。
不对,从什么时候起,又开始抱有希望了?
明明买下修心苑的时候是打算死在那里的。
南宫玉想了半天,突然自嘲地笑笑,他当初就不该和那个尉迟恭扯上任何关系,明明那么小,明明那么幼稚,却为了一个寻死之人轻易抛下自己的性命。如果自己当时死了,他也许会很伤心吧?他看上去像是那种死个天外来客都会痛哭一番的小家伙。
不过,有人肯为自己伤心,好像也是一件不错的事,父亲去世的时候,就有好多人为他流泪吧,母亲甚至抛下年幼的自己,追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