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叹了口气,心里道:看来,那人并没说谎,朕真的不能想着去抢,抢也没用!
想了想对马九道:“你去传朕旨意,从现在起,好好保护秦丞相,好好保护丞相府罢。”
“丞相府?”马九睁大了眼。
赵构点了点头:“对,就像保住朕和皇宫一样。”
马九退了下去。
作为臣子,他不敢多问什么,只能按照吩咐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从这以后,秦桧不但受到了朝廷特殊保护,且在相位一坐十几年,直至终老。
1156年,钦宗赵桓客死他乡,结束了他屈辱而荒唐的一生;1162年夏,赵构禅位孝宗赵昚,赵昚继位后,立即为岳飞父子平反昭雪,启动轰轰烈烈的扫北行动。
可惜此时的大宋远未恢复元气,行动并未如愿,倒是秦桧应了那句预言,成了谋害岳飞父子的主凶,直至今天,杭州栖霞岭岳王墓前的栅栏内,仍然跪着秦桧等四人的铸像,山门两侧对联道:“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清代乾隆年间状元秦大士更是写了一幅脍炙人口的名句“人从宋后不称桧,我到坟前愧姓秦。”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却说苏醒不知自己如何离开皇宫的,待他清醒过来,人已立在栖霞山下。
栖霞山座落在西湖北岸,不是很高,却可俯瞰整个临安城,山上古木苍翠,荆棘丛生,除了来此砍柴的樵夫,平时罕有人至。
岳飞父子会被埋在哪里?
苏醒茫然四顾,就如一叶飘零在汪洋中的孤舟,找不到去的方向。
湖堤上有块高达丈许的石壁,石壁上生满青苔。
苏醒盘腿坐在石壁前,就像那是岳飞父子的墓碑,而他正在与墓碑下的人促膝长谈。
不知不觉,天空下起了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雨。
初春的雨冰冷如刀,淅淅沥沥没完没了,苏醒却浑然不觉。
他的耳边还在一遍遍回响着赵构的话。
是啊!作为一国之主,他又做错了什么?如果没错,错的又是谁?父亲吗?可父亲只是想报恩,不想让恩人受到伤害而已。那么就是自己了,要不是自己随便将符囊送人,或是早一点将那东西拿到手,结果也许有所不同,可那时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又如何知道孰轻孰重?如果也不关我的事,那又能怪谁?秦桧吗?可他不过是赵构的替罪羊!
苏醒头痛如裂,恍惚中,完颜宗达、康妮、陈小娇、徐氏夫妇、孟捕快……许许多多或生或死的人,一古脑全都浮现在眼前。
他们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苏醒任凭雨水无休无止打在身上,夜里结成薄薄的冰,白天随身滑下,融进松软的沙滩。
如此一连两天,苏醒一动不动,就如一尊雕像。
到了第三天,天上的乌云终于散去,一抹朝霞出现在西湖上空。
不知何时,菁儿头戴草帽站在了苏醒身后。
“我已找了你整整两天,要不是有人说西湖边上出现一个怪人,我都不知你在这儿。”
湖边风大,吹得菁儿衣袂翻飞,单薄的身子几乎随风而去。
“找我有事吗?”苏醒依然一动不动。
菁儿道:“我是来感谢你的,最近丞相府增加了许多将士,他们都很负责。”
“这是苏醒应该做的。”苏醒的声音平淡如水。
沉默了片刻,菁儿咬了咬嘴唇,道:“另外,菁儿还是一事,这事早该跟你说的,可我一直鼓不起勇气。”
苏醒闭着眼,静静等着菁儿说下去。
菁儿道:“耶律瑾兰,那个真正的郡主又回来了,现在应该在鬼不惹山八字军驻地。”
便将北国雪林遇到耶律瑾兰的事说了一遍。
苏醒叹了口气,道:“太平英雄胆,乱世俏佳人,她的存在本来就是一种悲剧,去或留都不奇怪。”
经历了这么多事,苏醒成熟了许多,也看淡了许多。
“可你知道那把狼头宝刀的故事吗?”
“狼头宝刀?”苏醒蹙了蹙眉,要不是菁儿提起,他都已经忘记了。
菁儿接着说出了狼头宝刀的秘密。
这些事苏醒还是第一次听到,心里道:怪不得她的举止那么奇怪,也怪不得明明两个毫无相干的人,那一天她会做出如此疯狂的决定,看来,也是一个可怜人呀!可是,菁儿为何跟我提起这些,她不是一直反对我们接触么?
心里想着,缓缓抬起头来。
菁儿看出了他的心思,苦笑着缓缓脱下头上的草帽。
草帽下居然是个光溜溜的脑袋。
苏醒一下跳了起来:“菁儿你……”
菁儿淡然一笑,道:“我已跟着慧清师太出家,现在法号了心。”
“了心?不,你不能这样!”苏醒一把抓住菁儿,摇晃了几下,突然狠狠搂在怀里,哽咽道,“醒哥哥不许你这样,不许……”
现在他后悔得要死,早些天菁儿提到“那个地方”时,他就应该有所察觉,可惜,当他得知菁儿不会走自己最担心的那条路后,所有的警惕一下子全都抛开了。
菁儿嘴角抽搐,双眼一闭,两行泪水滑落在苏醒肩上。
多么熟悉的气息呀!这一刻,菁儿的心似乎已经动摇。
但她最终还是坚定地推开了苏醒:“对不起,施主还是忘了以前的菁儿吧,了心的师姐就在那边,她还在等着了心一块回去呢。”
“菁儿……”苏醒有些想哭。
菁儿却已笑了,道:“说来真是讽刺,自从咱俩认识后,冥冥之中仿佛早就有了预示,一直以来咱俩都是聚少离多。寒梅谷四年苦等,穆姐姐和小郡主的相继出现,菁儿哭也哭了,醋也吃了不少,这次更是从鬼不惹山一路追到泰州,到牛庄,到塞北,再到京城临安,可追来追去,咱俩竟然成了仇家,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弄人?”
苏醒心口一酸,很想大声告诉她:不,这一切与你无关,苏醒从来没有怪过你!
可是,他的喉头仿佛被什么阻住,怎么也说不出来。
菁儿接着道:“还记得鬼不惹山开的那个玩笑吗?那时,菁儿舍不得将《逍遥游》还给慧清师太,你说,只要加入蓬莱派,拜那慧清为师,就永远不用还了,当时我说,如果菁儿成了尼姑,那就拔光你的头发,让你变成一个和尚,而今一语成谶,菁儿真的成了蓬莱弟子,但是,我却不希望醒哥哥真的变成和尚了,好人有好报,醒哥哥一定会有自己的幸福,对吗?”
“菁儿!”苏醒心痛如绞,却只能化成一声呼唤。
“好了,该说的了心已经说完,心中的结也已放下,下次再见,施主记得叫我了心哦。”
菁儿戴上草帽,笑靥如花地挥了挥手,迎着数丈外同样头戴草帽的女孩快步走了过去。
苏醒呆呆望着她的背影,一种说不出的悲凉笼罩着他。
为什么?这又是为什么?
苏醒欲哭无泪,不由自主掏出了那张黑红色的纸条。
“都是你!都是你!”
苏醒哈哈狂笑,将那纸条用力一抛,随后拔出剑来。
银光闪烁中,那纸一分为二,然后四,再后八……纸条很快成了一团碎屑,被风一吹,纷纷落入湖中,纸上的暗黑被水一浸,很快溶解出来,混合着漫天霞光,好像那是一湖红红的血。
已经走到远处的菁儿闻声回过头来。
苏醒还在那儿狂笑,手中的剑还在歇斯底里地狂舞。
“醒哥哥!”
菁儿轻轻叫了一声,强忍已久的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