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夜很静,也很寂寞。
苏醒茫茫然走在小巷中,天下之大,他竟不知何去何从。
这时,一条人影出现在他面前,道:“如果贫道以死谢罪,少侠能一如既往照顾好小姐吗?”
牟云山声音颤抖,带着一丝恳求。
苏醒走后,菁儿就像一具没有魂魄的躯壳,直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而这一切,牟云山全都归罪到了自己身上。
“以死谢罪?”苏醒突然笑了,笑得有些冷,“这话什么意思?”
牟云山道:“刚才你也听到了,恩公自身难保,甚至连亲人也不能相认,可小姐是无辜的,她得继续活下去,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贫道想不到还有更合适、更可信赖的人,因此,贫道希望用贱命一条换取少侠一个承诺。”
说实在的,苏醒恨不得立即杀了对方。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啊!
可惜菁儿的一声“醒哥哥”和那近乎绝望的眼神迫使他让了步。
既然已经放过,何必又要提起?
苏醒长长叹了口气,道:“对不起,苏醒已经放下那段仇恨了。”
说罢转身就走。
背后牟云山道:“就算少侠放下了,贫道却无法原谅自己。恩公救过贫道一命,贫道却从未为他办好一件事,还一而再、再而三犯下不可饶恕的错,按理早该以死谢罪了。这次过来,本想借助少侠之手解脱的,不想少侠看不上贫道卑贱之命,这样也好,那就让贫道自行解决吧,他日小姐知晓,也算与少侠无关。”
说话间,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随即传来菁儿的尖叫:“不!”
苏醒回过头,只见一条人影如飞而至,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牟云山。
这次,牟云山没有带他用惯了的长剑,而是一把短刀,那刀齐柄没入胸膛,插的正好是心脏位置。
血,流了一地,也流了菁儿一身。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傻?”菁儿不敢拔刀,搂着牟云山泪如雨下。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牟伯伯……希望你们心里……从此不要……再有阴影,快快乐乐……生活下去。”
牟云山勉强笑了笑,一口鲜血涌上来,瘦削的脸缓缓垂了下去。
“不!”
菁儿紧紧抱着牟云山,凄厉的哭喊撕裂了宁静的夜空。
苏醒仰面望天,天空阴沉如昨,无星无月。
杀害父母的仇人终于死了,他却没有感觉到一丝的快乐。
远处,秦桧呆呆望着这一切,喃喃道:“牟云山,你这混货,说过不冲动的,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你让桧怎么想,菁儿怎么想……”
………………
临安郊外的山坡上多了一座新堆的坟冢。
菁儿双眼红肿、呆呆跪在坟前。
秦桧夫妇没来,他们不想引起任何有关菁儿身份的联想。
“醒哥哥,你说菁儿是不是天生就是不祥之人?父亲为了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带头跟女真人议和,后来又因找不到菁儿,万念俱灰承担了残害忠良之名,而牟伯伯为了我,不仅残忍杀害醒哥哥父母和那么多无辜的人,如今更是搭上了生命,这一切都是菁儿的错,都是菁儿引起的,对吗?”
菁儿的泪似乎已经流干,连说话的声音也是涩涩的。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怪得了你?”
苏醒听得有些心酸。
此时此刻,他多么想将对方搂在怀里,哪怕一个拥抱、一句小小的安慰,但菁儿的平静就像无形竖起的栅栏,迫使他不敢逾越半步。
“其实牟伯伯真的很傻,他以为以命填命就能抹平发生过的伤害么?不可能的!就算醒哥哥不再计较,菁儿心中这道坎又如何迈得过去?”
菁儿说着,苦笑了一下,道:“或许这就是命吧,命中注定的东西,谁也改变不了的。”
苏醒默然,除了心痛,他已不知再说什么。
“就在昨天,菁儿见到两个故人,她们告诉我,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以忘却世事纷扰,可以忘却痛苦和忧伤,可以在那为所有人祈福,也可在那洗淖自己的罪孽,菁儿当时不信,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只有那儿才是菁儿的最佳归宿,不过,在这之前,菁儿想请醒哥哥帮个忙。”
“帮个忙?”
苏醒一怔,他还在回味菁儿刚才的话。
世上真有那么一个地方么?难道……苏醒索地一抖,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菁儿道:“菁儿在北国雪林看见过一座坟冢,坟前有醒哥哥写下的两个人的名字,这两人菁儿都不认识,但穆姐姐告诉我,醒哥哥要的东西就在其中一人身上,由此我想,醒哥哥一定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对吗?”
“是的。”苏醒苦笑了一下,“只是,这个答案苏醒情愿不要。”
“情愿不要?”菁儿凄然一笑,“就像菁儿情愿不要找到自己的父母,多给生活留一个念想和希望,对么?可惜命运已经这样安排,你我都回避不了的。”
“是啊,那就坦然接受吧,虽然接受起来很难很难。”苏醒这样开导自己,也以此开导菁儿。
菁儿道:“菁儿明白醒哥哥的意思,请放心,菁儿还不致于脆弱到那种地步。”
菁儿的话说得非常平静。
苏醒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只要不是自己猜想的那样就好,不过,她说的那个地方究竟是什么?
菁儿道:“我的意思是,醒哥哥那个答案应该跟我父亲提到过的那个人有关,对么?”
苏醒深深吸了口气,如实回答道:“不错。”
“看来,菁儿果然猜的没猜。”菁儿长长吁了口气,道,“其实,菁儿的这个忙,就是请醒哥哥帮我照顾好父亲,醒哥哥也听到了,他并不像外界传的那么不堪,虽说菁儿无意改变什么,却也不愿看到他去得太早、去得太过委屈,而这个忙醒哥哥一定能帮,对吗?”
苏醒摸了摸怀中那道密旨,叹息道:“好,我答应你。”
菁儿笑了,笑得美而有些悲凉,道:“菁儿知道,这世上还是醒哥哥对我最好。”
可惜最好又能怎样?
此刻,她的决心已下,下得再无顾忌。
…………………
皇宫深处,御书房内,赵构终于批完了最后一本奏折,习惯性抓过茶杯,打开一看,里面的茶早已冰凉。
正要发火,突然想起是自己叫宫女太监早些歇息的,只好叹了口气,将就浅浅喝了一些。
冬日的剩茶冷得像冰,尽管作了思想准备,依然冷得他直吸凉气。
赵构苦笑了一下,放下茶杯,默默靠在椅子上。
此时已过三更,但他依然毫无睡意。
他在猜想黑暗之中会有多少双眼在为岳飞父子流泪,又有多少双眼在冷冷盯着守卫森严的丞相府。
曾几何时,这一文一武如同他的左肩右膀,帮他承担了数不清的重担,可如今,一人已经死去,另一人可能很快同赴黄泉,唯一不同的是,一个名垂千古,一个遗臭万年。
这是不是非常讽刺的事?
赵构揉了揉太阳穴,只觉里面疼痛如裂。
(马上大结局,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