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是无穷无尽的白桦林,脚下是盈尺深的积雪,每行一步,又要付出极大的努力。
现在是他们偏离大路后的第三天,苏醒顺手牵羊带着的食物早已吃完,还从偶尔遇上的农户手中买了不少,奇怪的是完颜宗达身上似乎只有自己扔给他的那个番薯,七天过去,怎就不见他有饿的样子?
眼看又到中午,饥肠辘辘的苏醒坐在马上开始东张西望,希望能看见一两只出来觅食的野兔,哪知就在这时,走在前头的完颜宗达晃了一晃,突然从马背上掉了下去。
苏醒吃了一惊,过去一看,完颜宗达正抖颤着双手在解胸前的绑带,似乎想要解开压在身下的康妮,可惜他的双手实在抖得厉害,几次努力,竟然都没成功。
苏醒实在看不下去,只好下马帮了一把。
“谢谢!”放下康妮后,三天来一直一言不发的完颜宗达破天荒道了一声谢。
“不用客气。”苏醒道,声音很冷。
因为他想帮的是康妮,不是完颜宗达。
完颜宗达也不计较,喘了一会,道:“我能求你帮个忙吗?”
苏醒面无表情看着他,没有回答。
完颜宗达道:“我想请你帮我挖个坑,因为我不希望康妮的尸体成为狼群果腹之物。”
苏醒道:“她是你的女人,这种事,应该你亲自动手才对。”
苏醒不是傻瓜,这等荒郊野外,想挖那么大的一个坑谈何容易?何况一连两天没进食物了,不要说早就饿得头晕眼花,万一他趁自己精疲力时尽起了歹心,岂不死得冤枉?
完颜宗达自然看出了苏醒的心思,一言不发慢慢脱去了身上的衣裳。
自从三天前的大雪过后,天空一直阴阴沉沉,没有继续下雪,也没刮过大风,但那直透入骨的冷却是南方人无法想象的。
褪去衣裳的完颜宗达就像一具刚刚出土的木乃伊,眼眶深陷,全身上下几乎割不出二两肉,可是,他的左肩连同半边脖子却粗大如桶,一个溃烂了的伤口正在不断向外渗出腥臭的脓血。
苏醒一下呆住,这人还是当初那个丰姿俊朗的完颜宗达么?
“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不作处理?”苏醒后退了一步。
完颜宗达苦笑了一下,道:“我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如不这么,康妮怎会知道我有多爱她,又如何补偿我对她造成的伤害?”
完颜宗达缓缓转过身子,将冻得硬梆梆的康妮搂在怀里,一边亲吻一边道:“你看,我的康妮笑得多么甜,想必她已原谅我了。”
苏醒不忍多看,赶紧转过头去。
他已看出,此时的完颜宗达如同风中之烛,即使想玩什么阴谋诡计也已有心无力了,也就是说,他是真心在求自己帮忙。
“天还很冷,还是穿上衣裳罢,我去找些吃的来。”说罢,苏醒头也不回钻进旁边森林。
***
野兔肉烤得很香,苏醒撕下一条兔肉扔给了完颜宗达。
完颜宗达接在手中,放到鼻前闻了闻,道:“真香啊!”
但也只是闻,并没放进嘴里。
“怎么,怕我下毒?”苏醒一面狼吞虎咽,一面揶揄道。
完颜宗达淡然一笑,道:“康妮不吃,我便不吃。”说着将那兔肉扔了回来。
苏醒见他不像说笑的样子,直接蹦了起来:“瞧你那样子,再若不吃东西,不说身上的伤,饿也会饿死。”
“我若死了,不正合你意么?那样你就不用一直跟着我了,拿上你想要的东西直接走人就是。”
“你……”苏醒没想到完颜宗达如此不知好歹,赌气不再理他。
过了一会,完颜宗达道:“你说人若死了,是不是他所犯下的罪孽都可一笔勾销?”
苏醒埋头啃着兔肉,顺口道:“那是当然了,要不怎么说人死债亡,一了百了。”
完颜宗达点了点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苏醒一下回过神来:“难道你真的想要求死?”
完颜宗达凄然一笑,道:“不是想要求死,而是我本就该死,想想看,人家杀了你父母,侮辱了你最心爱的女人,你空有一身本领,却连仇都不能报,这种人是不是该死?”
苏醒一怔,想起了出城时雪副教主对完颜宗达说的话,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塞饱肚子后,苏醒就地挖了一个大坑,坑是用完颜宗达的刀挖的,坑挖成功,那把刀也钝得不再是一把刀了。
“谢谢!”
这是完颜宗达第二次道谢,说完,从怀中抖抖颤颤摸出一样东西,正是苏醒梦寐以求的那个密旨。
完颜宗达道:“我知道你一直想问我一个问题,在黄龙府时,我原本可以将你的真实身份告诉雪副教主,以当时的状况,就算不能擒拿住你,借此摆脱你对我的纠缠还是能够做到的,可我为什么没有那么做,对么?”
苏醒道:“不错,直到现在我还有些困惑。”
完颜宗达笑了笑,道:“因为,我知道你此来的目的,而我那时已经想要还给你了,只是还不到时候。”
说这话时,脸上居然带着一股诡异的笑。
苏醒道:“为什么这么说,难道还与不还,什么时候还,还要算好日子?”
“当然,你知道我明明不会去帮花都郎君,在那路口,为何还要向北走吗?”
苏醒:“……”
完颜宗达道:“因为我在拖延时间,但拖的理由不能让你起疑心,否则,一旦你要硬抢,我没有把握斗得过你,所以,我选择了走向北方,因为那是你希望看到的,不是么?”
完颜宗达在笑,笑得像只狐狸,而苏醒只能再次沉默。
“至于我为什么要拖延时间,看过这东西后,也许你会有所明白。”完颜宗达说着,将那密旨扔了过来。
谜底终于就要揭开了,这可是包含了许多条性命的谜底啊!
接过密旨,苏醒有些激动,可待他看过之后,脸上除了惊讶,更多的还是迷茫。
是从得知牵涉到大内侍卫后,他就知道此事一定不会太简单,不过,纸上的内容还是让他吃惊不少。
怪不得父亲要带着全家逃跑,也怪不得参与那场截杀的捕快们必须死在现场。
再大的秘密,谁能保证他不向最亲密的人说?彻底灭口自然最佳选择。而让人困惑的是,当今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已贵为天子,为什么还不肯放过落难他乡的前皇帝?
完颜宗达道:“你一定在想,你们的皇上为何要这么做罢?”
苏醒默认。
完颜宗达道:“其实这很简单,因为他怕失去皇位。”
“失去皇位,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有岳飞,有韩世忠,有西川兄弟,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想要收复北疆,甚至吞并大金的心,有了这些,他就得用兵,就得杀戮,但是,大金会让他如愿吗?肯定不会!关键时候,就有可能搬出上代皇帝赵桓。一个是当了数十年太子、根基牢固的前皇帝,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九王子,你说谁的威望更高,谁更容易得到大臣们拥护?”
完颜宗达生于皇室,见惯了皇宫中的尔奸我诈,甚至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也是因此而起,自然说得一针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