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怎么样?!有本事你******别跑!你裴少现在就把你打个千疮百孔!”裴惜迟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摸摸索索地前进了几步,“小骆驼,伤得严重么?哎哟,我身上没带火折子。你那里还有火折子吗?”
“我还有一个了,逃出大漠的时候带的。”小骆驼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扔给裴惜迟。
裴惜迟点亮火折子,火光幽微,这时他才看清小骆驼竟受了极为严重的伤——右腿被那老人的丝线割伤,而且正好不偏不倚伤在极为重要的动脉,此刻已是血流不止:“你们中原怎么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武功?一根线也能把人伤成这样?”小骆驼疼得眉心都扭成了一团,幽幽暗暗中只见羽睫在轻轻颤动。
“我先给你包一下。”裴惜迟简单地包裹了伤口。然而小骆驼刚起身走了几步,伤口又在汩汩渗血。
“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裴惜迟拿着火折子,一步步走到那扇石壁前——千斤石壁竟然完全严丝合缝一般,裴惜迟细之又细地反复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缝隙,这里敲敲,那里拍拍,却发现完全没有什么异常,那些暗门都有机关的故事不过是传奇小说里的杜撰,他们真的被困在这里了!
“喂!我告诉你!你快点把你裴少放出去,不让有你好受的!”
“喂!你把我们关进来干嘛!你有什么目的说清楚啊!”
“喂!叫你说我武功差?!告诉你,我武功高得不得了,有本事你放我们出去我们继续好好打一场!”
“喂!……”
没有任何反应,长长的暗室中只听见裴惜迟自己气急败坏的回声。
“裴……别喊了,他们不会来的,”小骆驼的声音也有了几分气馁,“再说,你连刚才那个老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裴惜迟几乎是这时才察觉到自己竟然完完全全被骗了。进入七宝台的后厅,那个老头儿只自称老管事,连名字都没说过!他裴惜迟,今天竟是当定了这冤大头!
“你说说,这七宝台是不是有病?!他们大费周章地修了这个什么密室,就为了把我们骗进来!他们要钱,不可以直说吗?不想给乌迈之珠,我也有别的办法啊。这是干嘛?!”裴惜迟怒火中烧。
“恐怕还不只是一个密室吧?从我们到洛阳就开始了吧?”小骆驼说道。
裴惜迟这才明明确确地感觉到自己真的太大意了,完全是一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的跌跌撞撞,殊不知很早开始一场针对自己的局竟然已经被悄悄布下了。从进入洛阳到现在,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裴惜迟懊丧地摇摇头——自己真的还是太不懂这些江湖心术了。
裴惜迟走到小骆驼身边:“小骆驼,你伤得那么重,我背你吧。”
小骆驼几乎是有几分不敢相信的惊愕。
“你看你现在走一步伤口就渗血,我背着你吧。一会儿你好一点了再自己走。”
小骆驼还是不敢相信地呆坐在原地。
“难不成我们就在原地养伤?再说火折子也快用尽了,没事,我背着你吧。”
几乎是不由分说的,裴惜迟抱起他的腰,一个用力就把他扛在了自己背上:“抓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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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是有些昏黄的明明灭灭,裴惜迟就这样拿着火折子,背着小骆驼,在暗室中摇摇晃晃地前进。
庆幸的是,暗室中竟然没有第二条道路,而是一条道走到黑的!裴惜迟不知道这样走下去会有什么,也许是刀山火海,是毒虫蛇蝎,是无处逃生的绝境……但是他并没有太多选择。
不知道走了多久,裴惜迟和小骆驼并没有说太多的话。倒不是因为裴惜迟今天被骗了很沮丧,相反的,裴惜迟倒还是自信满满。或许说他从来不知道沮丧为何物,哪怕身处密不透风的暗室,他依然坚信自己一定能逃出去。
蓦地,眼前原本平直的道路突然指向一个拐弯处,裴惜迟惊讶:“是楼梯?”
歪歪斜斜的楼梯总是让人心生一些不安,小骆驼也心生了一丝绝望:“下面会有什么?”
“不知道,下去看看吧。”裴惜迟依旧笑嘻嘻地。
“裴……你说,我们会死在这里吗?”裴惜迟明显感觉到小骆驼的担心,他正背着小骆驼小心地走下阶梯。
“不会,一定不会,”裴惜迟还是笑嘻嘻地,“我觉得我应该死在江南如诗如画的小镇吧,功成名就归隐山林,哈哈。”
似乎是为了抚平小骆驼心中的不安,裴惜迟继续说开了:“其实我从小就是不务正业。都说那是因为我娘去世的早,我爹特别宠我的原因。我爹也没让我去官场锻炼,他知道我不喜欢那些。其实我到现在这么大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反正大唐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我喜欢游山玩水,我还喜欢写诗,我的诗写得还不错。对了,我还喜欢吹笛子,我爹教的。我爹挺厉害的,剑法也高,乐理造诣也高,我觉得快说得上是文武双全了吧……”
长长的阶梯没有了,进入了又一个暗室,似乎是方才暗室的底层。裴惜迟正拿着火折子四处看着,这个暗室并没有长年未见阳光的腐败气味,真奇怪……
“啪——”一个稳稳的落地,小骆驼一个翻身,站在了裴惜迟面前,表情还是有几分伤感。
“伤好些了吗?”裴惜迟问道,依旧是微笑着的。
“裴……你父亲待你可真好。”小骆驼说道,神色中竟然有几分……羡慕?
“怎么?”裴惜迟笑笑,“那你父亲呢?待你如何?”
话一出口,裴惜迟就后悔了。他这才想起小骆驼隐隐说过的,他的父亲在他十岁时就把他幽闭起来。这肯定是非常苦痛的回忆吧……为什么呢?就因为小骆驼的那双眼睛吗?就是那双眼睛遭到了全族人的厌弃吗?
“我父亲?”小骆驼嘴角抽动,露出一个不知是笑还是哭的表情,“是说默棘连吗?”
“你说什么?!默棘连?!!!”裴惜迟感觉自己几乎拿不稳手中的火折子,火光剧烈地摇晃,几乎摇摇欲坠!
默棘连?!也许别人不知道,但是他长安堡必须知道,这就是当今突厥汗国可汗——毗伽可汗的本名!因其地位尊贵,提到他的真名往往被视为犯罪!世人往往用有着“伟大”、“英明”之意的“毗伽可汗”来尊称!
裴惜迟不敢相信——难道说只是同名?也有可能啊,突厥人里同名的可比汉人多了去了。不会,如果真是那样,小骆驼又怎么可能拿到突厥三大圣物之一的乌迈之珠?!可是初遇小骆驼时,他分明是被突厥王的追兵追杀的啊,这个毫无作为的毗伽可汗背地里竟然这么狠……
裴惜迟的心里已经乱七八糟:“你说……你的父亲是毗伽可汗默棘连?”
“我从来不认为他是我的汗王,更不会认为那样的人是我的父亲!”几乎是不加思考的,小骆驼一个字一个字喊出来了这句话。
“是因为他关了你那么多年对吗?”裴惜迟试探地问道。
“裴……你敢相信吗?他从我十岁那年就把我关到色楞根草原,可是这样,我那时候不恨他。”小骆驼的表情是从来没有过的巨大悲伤,“我恨他,是因为他亲自下令,杀了我们乌迈一族的所有人!包括我母亲!”
“什么?!”裴惜迟问道,“乌迈一族不是担任突厥王神祭的贵族吗?为什么……”
“为什么……我真的想问问我那位父亲,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杀掉乌迈族所有人?从我逃出突厥,我就一直在想!我不明白!”小骆驼的眼睛里似乎已经闪着微微的泪光。
“小骆驼,你记不记得我们相遇的时候,那时候我就是跟着我二叔去突厥汗国拜祭阙特勤的。不是说阙特勤去世的一年里,汗国已经完全被王子开维牙和国丈阿史那元珍把持吗?默棘连当然已经形同傀儡了啊。或许这里面另有内情,只是他人借默棘连之手行事而已……”说到这里,裴惜迟自己都有一些不相信——这到底是怎样的父亲?!把自己的孩子早早丢到一边,又要将妻子灭族!他不懂,难道这就是帝王家的常情吗?
“可是他好歹应该阻止。”小骆驼的声音里充满了恨意,“阙特勤去世仅仅一年,突厥各部落已经四分五裂。开维牙一直在借助武力肃清所有敌人,一年之内已经灭了几个部落,那个软弱的可汗竟然从不问津!乌迈一族已经蒙难,我怕下一个会是王弟……”
“你好像以前问过我为什么我会说汉话?”小骆驼幽幽说道,“我的母亲是乌迈族的神女。乌迈族世代侍奉乌迈神,神女更是主要负责每年的乌迈主祭。其实说来也奇怪,乌迈族似乎是从中原北地迁徙到突厥草原的。可能是因为是外来人的缘故,十分神秘,竟然被当成神族了……”说到这里,小骆驼似乎轻轻笑了笑。
“乌迈族的神女是不能出嫁的。但我母亲爱父亲甚深,不顾族人的反对,成为了突厥王的妃子……直到我出生,族人,甚至王族所有人都视我为不祥……可是我不明白,如果默棘连真的因为这个而讨厌我,他大可以在我一出生时就把我带去其他地方……为什么,为什么一定是在我十多岁的时候才把我突然关起来……”
“那时候我被他关在色楞根草原深处的一间屋子里。那里其实本是乌迈族的封地,可是因为这位突厥王的命令,没有人来接近我……直到几年后,我才允许见到母亲……后来,有一位年龄还小的孩子经常来找我玩儿……可能是怕我无聊吧,他经常趁着天色黑了的时候趴在窗子上叫我……后来我才知道他竟然是我唯一的王弟,叫做塔拉。那时候,我姐姐也来看我了……又过了一年,父亲把我放了出来……可是谁知道,没过多久,就是乌迈族灭族的日子……母亲让我拿着乌迈之珠,和姐姐逃出去……”
又过了一个漫长的暗室,接下来又是盘旋的阶梯——竟然又有下一个暗室!
“小心点。”裴惜迟没有说太多,他只是紧紧抓住了小骆驼微微颤抖的手,带着他一步步往下走。
在第三个暗室的时候,火折子几乎已经快熄灭了,摇摇欲坠。不知是走了太久还是想起了旧事的缘故,小骆驼的脸上已经有微微的倦意。
“累了吗?休息会儿吧。”裴惜迟说道,“忍一下。”带着血痂的布条被小心翼翼地轻轻撕下,又迅速地包扎完毕,手法干净利落,几乎滴水不漏。
就在此时,火折子已经燃尽。整个暗室已经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坐下休息会儿吧,你腿上还带着伤。”裴惜迟紧紧牵着小骆驼的手。小骆驼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和裴惜迟一起坐下了。
“裴……谢谢你。”在黑暗中,小骆驼轻轻地说道,“我已经没有什么事瞒着你了。我并非有意隐瞒什么,只是这些事……想起来太痛苦了。”
“我知道。”裴惜迟依旧笑笑,即使是这暗无天日的密室,不知道何处有出路,但是心中好像也没有阴霾,反而是能够洞破黑暗的些许微弱光明。
“裴……你刚才说你会吹笛子?”小骆驼问道。
“想听吗?我带着笛子呢。”裴惜迟取出那短短的竹笛,“想听什么?”
小骆驼似乎摇了摇头,“笛子……我不太了解。”
裴惜迟想了想:“那就《梅花落》吧。”
一曲《梅花落》曾令千万戍边将士闻之落泪,笛声略带清苦,似乎令人想起在这已经春末的季节,故乡应该是梅花落尽,繁花盛开的日子,而北地依旧是寒风凛冽,生机无存。倦鸟念旧林,池鱼思故渊。那些原本深藏在心底的哀伤被简简单单的音符不加掩饰地剖析出来,品之苦涩。
小骆驼闭上了眼睛——那个会轻轻抱着自己摇来摇去,给讲很多乌迈族的传说的人。那个第一次看见自己被关在色楞根草原的小屋中就忍不住流泪的人。那个一直告诉自己:“不要怨恨你的父亲”最后消失在通天火焰中的人。那是母亲,会在主神祭中显示自己可以通灵的本领,也会在背地里偷偷流泪。
还有流云姐姐——“喂,小骆驼,你早点出来,我还要教你武功呢。”
“我哪用你教啊?我用刀,你使得是双鞭,哼。”
“那我们再好好比一比啊,嘻嘻,我最近都在好好练武呢。”
……
“小骆驼,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我也会保护好小骆驼,哪怕失去自己的生命!”
还有那个小小的孩子,会经常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小屋的窗子外面:“我给你带了这个。”他从窗子的一个缝隙中丢下各式各样的东西,有花花草草、弹弓、奶块……
“我母亲说你是我的王兄?哈哈,太好啦……可是……乌苏慕王兄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王兄,我会告诉父汗让他放你出去的!”
……
“想家了?”裴惜迟放下笛子。
“嗯。”乌苏慕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
裴惜迟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像久违的兄弟一样紧紧搂住了乌苏慕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