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镜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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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很好。”景瀚宇大力地拍拍他的背,“是没有必要让我们的战士无辜牺牲,我们的血是为了保护我们的亲人而流的。”

这样的话,他就能放心了吧。

“将军也要走了?”

很敏感啊,果然是战场上同进退的好兄弟。

“我去做一件事。”景瀚宇觉得很累,白啸已经走了,那个他曾经想要永远守护的中景也快要消失了。在以前他肯定会很茫然,但现在他有了目标,白啸走的时候说不要太固执,他说的是这件事吗?

他还有潇然,还有故乡,还有景唯。

他想要回到国都,把景唯带出来,然后他们在他的故乡隐居一辈子,再也不要有战争,再也不要有阴谋诡计。

“我得去杀了荧惑。”他的眼中有着坚定,“那女妖害死那么多人,必须杀了她。”

很多主战的朋友都死在了她的手里,手上沾染了那么多的鲜血,景瀚宇觉得不杀她对不起那些死难的朋友。

“将军?”副官觉得景瀚宇身上的杀气很重,他还是头一次觉得自家将军很可怕。荧惑?那个王新纳的王妃?不是听说人不错的吗?怎么将军和她有仇?

景瀚宇打定了主意也不含糊,“这边的事情除了白将军和我就你能挑大梁了。我知道现在很困难,不过估计也快了。”是快了,丰国的计划都这么成熟了,想必应该会马上采取行动吧,多拖无意。

“好吧。”副官也知道无论他说什么将军也不会改变主意了,“将军多保重。”

景瀚宇点头。

那边还放着白啸的灵台,没想到他回来了没多长时间就又要离开了,而这次离开恐怕是再也看不见这些和他一起奋战过的战士了。

伤感吗?这个时候的景瀚宇只想要尽快回到国都去见景唯。他毕竟对他有养育之恩,也是他最尊敬的人,他不能任他在那个女妖肆虐的国都待着。

在后世的人看来,这位中景国最后的将军能采取的行动也只能是如此。情势比他想象的更加险恶,丰国的大军已经是倾巢而出,依靠边境单薄的军事力量根本无法抵抗。而在中景内部,崩裂的政治格局现在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景唯长时间陷入昏迷,荧惑的操纵在这个时候适时减弱,纷乱的朝臣已经变得有些歇斯底里,不需要他们去添油加火就能让这群人自己乱起来,国都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繁华。一到晚上实施宵禁,街道上寂静一片,就连鬼都觉得这里冷清了。

人人自危的中景已经是微弱累卵,再也经不起任何的风浪。

要说中景乱成一团,丰国的宵暝那里也不是一帆风顺。至少经常来找他的心魔就是他烦恼又无奈的对象。

“这种程度的符咒对我没有用的,陛下。”

眼见着国师精心制作的符就这么被心魔弹弹手指烧掉,宵暝的心在下沉。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心魔这么有礼貌地说,霄暝却知道他的问题自己根本避无可避。

“有什么问题就快说。”霄暝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哪里值得心魔这么感兴趣。

“我知道你一直很欣赏景瀚宇。”心魔说出来的话却出乎霄暝的意料,“我也知道景瀚宇誓杀荧惑。如果他用让荧惑死这个条件来和你交换他的投诚,你会任何选择?”他想要看这个男人在野心和爱情之间该如何选择。

霄暝呆住了,这是怎样的一个选择题,他的野心如果加上景瀚宇必定能如虎添翼,但是荧惑……“不要再想荧惑帮你。”心魔打断他,“你我都知道过了这件事她就会离开。”

是的,只要达成了目标那个女妖就会离开继续自己的修炼。这个人间对她不过是一场试炼,而对霄暝就是全部。

“我不知道。”霄暝思前想后也无法得到答案,“只有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能选择。”如果这个选择不出现他就不用做出任何一方的牺牲。

“原来这样。”心魔在黑暗中笑,“我等着看那一天的到来。”

意识到对方就要离开了,霄暝头一次叫住了他,“等等。”

“怎么?陛下还有事?”悬坛宗衣挑眉。

“你上一次说的是不是真的?”霄暝要确切的消息。

悬坛长笑,“你不是自己去查过了吗,陛下。”说完他就消隐在了黑暗当中。

霄暝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心魔说的是真的,他本来就知道太后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他的母亲只是丰国宫廷里一个不起眼的宫女,在生下他的时候就已经死了。爱怜他的父王就索性宣布他是太后所生,又在百年之后把丰国的大好基业传给了他。他在知道真相的时候愈发敬重自己的母后。丰国的太后,他霄暝的养母本来就是中景国人,甚至还沾有一些景家的血缘,从太后这一代往上数三代曾经是当时中景王的兄弟,只是在后来的纷乱中失散了。这是丰国的秘密,但现在似乎这也有了利用价值。只要能够找回他的弟弟,太后的亲生儿子,再公开这段历史,他的弟弟就能在血缘上占领中景人的民心。

就好像碧落王朝的第二任皇帝一样,那是北琉皇长子和南秦皇女的独生子,他的出现让两个国家合在了一起。

“真是好例子。”霄暝在那里感叹,“要是我也生在那个时代就好了。”很想看看那位凭借武力和手腕统一了东洲,甚至把触角伸到西方的人物是怎么样子的。

“什么时代?”

就好像没有睡醒的人问出来的语气。

霄暝索性从床上爬了起来,反正他今天晚上是不用睡了。

“谢谢你的茶。”名叫玄翎的少年乖乖地坐在了他的桌子边,头发没有扎起来,眼睛也是随时会闭上的样子。

“有事找我?”霄暝是习惯了三天两头被心魔打搅。

“恩。”玄翎点点头,有了热茶的温暖他看起来清醒了一些,“悬坛宗衣是不是经常来找你?”从气息上看这人身上可沾了不少,再这样下去就危险了。

“没错。”霄暝皱眉,这位好像也不是什么“普通人”,最近他是不是招惹上什么了。

“再这样下去你会变成他的猎物的。”这是心魔常用的手段,在逐渐的接近之后钻进人心的缝隙里。

霄暝苦笑,“我也没有办法。”他能直接对心魔说请你滚吧不要再来了吗,他很怕心魔会直接给他一刀。

玄翎想想,这也是事实,就算是一国之君霄暝也是个凡人,连他的国师都没有办法,他能有什么办法。

“这个借给你。”玄翎把一个东西从脖子上取了下来,递给霄暝,“挂在身上就能让他走开了。”

霄暝接过后发现就是那天玄翎帮他疗伤的时候放在他身上转动的暗金色小豆子一样的东西。

“这是舍利子?”他认出来了。

“是舍利子。”玄翎点头,“放心好了,只要这东西在你身上心魔就不能靠近你了。”

“多谢。”太好了,他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不客气。”

玄翎走的时候天都亮了,霄暝看看身上该穿的都穿整齐了,直接去办事就成了。

如果心魔所提供的消息没错的话,他的弟弟应该就在中景的边境,要派人去找吗?消息现在还不宜公开,最好能找个心腹去看看……不知道丰国有关于他的信息的靡凡还跟在景瀚宇身边,在看过了他们的装扮和计划之后惊讶不已。

“景大哥,你们这不是去送死吗?”靡凡也是心直口快。

“只要速度够快的话就能够全身而退。”景瀚宇教导他,“有的时候也要学会出其不意才对。”能让那个女妖来不及反应就最好了。

“那我也去!”小靡凡也想要热血一下。

景瀚宇看着他,靡凡才只有他的肩膀高,脸上的稚气也没有脱,活脱脱是个大孩子。这样的孩子在他的家乡应该还在父母的翅膀下慢慢学习吧。可这个孩子却在战场上和他们在一起,还想要跟着他们踏进那个满是危险的地方。

“你啊。”景瀚宇揉揉大孩子的头,“还是回去吧。”

“啊?回去?”靡凡能回哪里去,他的家乡已经变成了战场,亲人也已经消失在大火当中,他还能回哪里去。

“这样好了。”景瀚宇严肃起来,“交给你一个任务。”

一听有任务靡凡来了精神。

“去找你潇然姐姐,告诉她乖乖地在村子里等我回去娶她。”

“啊?”这是他的任务?

“啊什么?”景瀚宇在他的头顶上拍了一下,“这可是安稳后方军心的重要任务,你一定要安全地完成它,知道吗?”

显然是被景瀚宇的严肃唬住了,靡凡连忙点头答应,“我知道了,一定完成任务!”

要是再过几年,一定是个很好的战士吧。景瀚宇露出了笑容。以后的事情归以后,现在就让这个孩子去那个安全的地方和潇然在一起吧,接下去的流血当中他不希望再看到有这样的孩子了。

靡凡的眼睛亮亮的,他可没有察觉景瀚宇的心思,他只想要能够顺利完成景瀚宇交给他的任务。又可以见到潇然姐姐了也不错,他也很想跟着潇然姐姐学医术能治好很多人。

“有了任务还不去收拾收拾赶紧走?”景瀚宇一拍靡凡的背,靡凡一溜烟地走了。

“将军,这孩子……”副官在边上都听到了,他也可惜这么小的孩子就要上战场,可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走?

“其实都没有关系了。”景瀚宇在树荫下躺了下来,就让他抓紧时间好好休息吧,现在的中景就是被一分为二了,他们不过在边境勉强地维持着一条楚河,让丰国没有那么容易大举进犯,而恐怕打破这楚河界线的威胁是从他们的背后而非正面来的。那是最让前线的士兵心寒的。

“将军。”副官这么对他的上司说,“要是丰国大军到了,眼见着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的话我会让我们的士兵就地解散回家。”他们是不想流无辜的血,他们也不想就这么简单地被合并到丰国的军队当中。

“我明白你的意思。”景瀚宇闭上眼睛,所有的前途或者风光都在随他而去,如果他是贪慕虚荣的男人只要去投靠霄暝就能得到。他也打从心底里不讨厌霄暝,这位君王想必能有更远大的前程,而他不想参与其中。

他们都是历史的祭品。在万千的历史河流中他们不过是其中的一朵浪花,千百年后除了能在青史中留下一段史话他们还能有什么。景瀚宇觉得自己会成为一名败落的将军,成王败寇,又或许那些丰国的史官会用恶毒的语言去描述他。但他不在意,只要自己的士兵不流无谓的鲜血,只要自己心爱的人和家乡能得到安宁,他不在意自己在历史上的名声。

“随便他们怎么去写吧。”他在那天的那棵树下感叹,“只要我的希望能够实现,他们后来的言语又能如何呢?反正我也听不到……”

“将军?”站在一边的副官没有听清楚,他想要问的时候才发现景瀚宇已经睡着了,他不想去打搅他,就默默地走开了。

景瀚宇的行动确实迅速,在他整理好队伍之后就秘密潜入了中景境内。让他觉得讽刺的是他们这些在边境维护着国家的人居然要这么隐藏行迹地在中景境内活动。

看着那一张张充满了热血的面容景瀚宇觉得汗颜。他不想对不起景唯,也不想对不起他们。

原本从边境到国都并不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如果是正式的行军在往日也没有那么困难。景瀚宇这次算是领教到了什么叫做在背后使绊子。回国都的速度是大大延迟了,潇然那边却也传来了让他感到不安的消息。

在他们出发之后景瀚宇是清楚地记得他让靡凡去找潇然的时间的,但是潇然在好不容易交到他手中的书信里却丝毫没有提到靡凡的出现。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个孩子在路上耽搁了?

神经本来就紧张的景瀚宇不得不更加紧张,派出了人去打探也没有什么新的消息,这个名叫靡凡的少年似乎在离开他们不久之后就失去了踪迹。

“将军,会不会……”部下的声音里充满了疑惑。

“加快速度,我们得抢在他们之前。”景瀚宇咬紧了嘴唇。

至于“他们”是谁,想必这支队伍里已经是人人都知道了。

景瀚宇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挫败,那是计划没有能按照自己既定的目标去进行的感觉,也是一种让无辜的人受累的内疚感。

可是现在处于中景腹地的他没有能力去做任何事,他只是希望那个孩子不会因为这个而丧命。当他的眼睛划过这里的每一个人,他看到他们年轻的脸庞上满是尘土和沧桑,这些都是跟着他至少五年的战友,他们曾经在边境上为中景奋斗了,那些战争的时间甚至超过了他们在故乡的时间,慢慢那战场上的死亡的冰冷替代了他们心中温暖的家的感觉。大概只有在篝火旁边才能感觉到难得的温馨,只有和战友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久违的暖意。景瀚宇很想就这样告诉他们回家吧。家里有亲人在等待着他们。

现在不行。他咬紧了牙关,命令暂时休整的他们继续在黑夜中奔走,向他们的目标前进……被景瀚宇挂念的靡凡醒了过来。

没有五花大绑,也没有阴暗的牢狱之类的东西,映入他眼帘的就只有普通的破旧的庙宇。相比起他身上没有变化的旧衣衫,他身下的东西才是和这里非常不相称的。那是一床上好的被子,就算是没有见过这么好的东西的靡凡都能从那闪光的崭新面料上猜到它价值不菲。难怪刚才昏睡的时候没有觉得冷,原来有这么好的东西。

可是,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名为靡凡的少年左看右看这里都是个被荒废的破庙。一般这种庙里面连僧人都不会有,都是被逃荒的人或者乞丐所占领才是。

回想了一下,靡凡还记得他从景瀚宇大哥那里出来的时候边境的因为几日的下雨不放晴而显得有些阴冷,他身上的衣服有些单薄,就特地绕了个弯到镇上的店里买了件旧衣服穿上。原本以为这下可以好好赶路的他却在山道上怎么也想不到遇到了劫道的人。

这年头劫道的居然穿的比被劫的都好。靡凡在感叹中发现对方身上的黑色夜行服都是上好的丝缎,腰上挂的玉佩看材料也实在是太好了些。

“劳驾。”靡凡开口的时候带着深深地无奈,“一看我就是穷人,不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的……”

然而他还没有说完就被对方捂住了嘴巴。

“唔……”他的奋力挣扎在对方强有力的动作下根本就是蜉蝣撼大树。

“带走。”

他听到对方的领头老大似乎说了一句这样的话,然后就被人一掌劈中后脑晕了过去,在晕过去的刹那他想到了对方除了劫道的还可能存在的另一个身份——既然猜到的话,那他醒过来就应该看到某些在说书的时候听到过的那类严刑逼供的场面吧。现在怎么什么都没有呢?居然是破庙,居然是这么好的被子,居然没有绳子绑住他,居然没有人看着他……等等!没有人看着他?

靡凡小心地四处张望着,再三确认没有看到人。

那么——迅速站起来,把自己被丢在墙角的小破包背好,然后撒开脚丫子就飞窜——黑衣人们不在庙里面,他们都守在庙外面。看来是在商量什么阴谋的样子——“大人,不派人看着真的没有问题吗?”

要是有人现在看到他们,大概就要佩服他们的耐力了,在白天的时候居然也和晚上是一样的装扮,黑色的夜行服在太阳底下看起来就很热的样子,他们甚至都没有把蒙面的罩子拿下来。

“没问题。”领头的黑衣人非常冷地说了一句,然后——“哎呀!!”

从破庙里传出来的声音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进去。

靡凡就趴在门口,摔了个五体投地。

他跑的时候实在是太急了,压根没有看见自己的右脚上栓了根绳子,而绳子的那头就绑在破庙大殿的柱子上。摔得头晕眼花的他抬起头,看到黑色中夹杂了金星的场景……黑衣服的家伙们肩膀都在抖动着,他们是很想笑出声,但是在感觉到头儿的怒火之后还是算了吧。

眼冒金星的靡凡感觉自己被人揪着衣领扯了起来。眼前是一双冒着怒火和凶光的眼睛。就在他害怕得闭上眼睛不敢看的时候——“快去给我找件替换的衣服来,这小鬼臭死了!”

相较于另外两方面的热闹,中景的国都笼罩在一片愁云当中。

荧惑已经不想再用夺命了,那位年长的君王剩余的生命力都已经在药物的作用下消耗殆尽,荧惑早就替代他成为了暗中支配中景的人物。她从霄暝那里要求解药的时候丰国的君主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在高兴那个被她放在了心头的人是完全没有保留地信任她之后,她的心头反而升起了烦恼。

但是她想要对之诉说的人在解除了夺命的毒性之后情况反而更糟糕了。荧惑现在守在他的身边就能感觉到生命力的流逝,照道理说景唯的年纪并不是很大,难道是先前的夺命用量太大的关系?

就在荧惑自责的时候,景唯却给了她答案。

“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已经不想活了而已。”

这天早上的时候荧惑刚起床就听侍女说景唯请她过去,还以为对方已经脱离危险的荧惑高兴地赶过去,却发现了一个事实。

女妖有比常人更厉害的感知能力,端坐在房中的她能听到来自地府的索魂链的声音,那些鬼差们似乎是在顾忌着什么暂时没有进来。

那也只是暂时,等到时辰到了他们就不会有所顾及了,哪怕是九尾狐一族的妖精也无法阻止他们行使权利。

“我不想的……”荧惑漂亮的眼睛里涌起了雾气,先前的那些被她所杀的人不是在她的心中被漠视,而是和她没有太多的交集。情感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永远是那些交集多的胜于交集少的。

“和你没有关系吧。”相比起荧惑的激动,景唯反而很平静,“你没有做错,以你的身份或是你的选择来说没有错。”他们只是立场不同的两个人,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做对于自己来说是正确的事。

景唯从来没有在公开的场合支持过荧惑,也没有正式地承认和丰国有关的任务关系。他是中景最后一位君王,他自认不需要活着看到中景灭亡是他最后一个愿望。

“我管不了,也不能管了。”将死的人再也分不出关心来,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景瀚宇会在他死了之后如何他是能够预料的,但是他还能阻止吗?

太晚了,可惜太晚了。要是在那个时候他告诉景瀚宇他的选择的话……后悔无用。

荧惑看着他叹息,看着他缓慢地闭上眼睛,听见他嘴里呢喃着前王妃的名字,她慢慢退了出去,一步步倒退直到出了门口。双手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关上了门,满室的幽暗就好像亡灵的气息一般萦绕不去。

这就是你的希望吗?将活着的一切交给活着的人们。荧惑感到泪水打湿了脸颊,为房间里那个即将死去的人,为一位年迈的长者,为自己的敌人。

他毕竟是一位王者,任何一位统治者都不会希望看到自己的统治崩溃,景唯已经在最后的岁月里想通了也明白了岁月的变迁是最大的敌人。他不想和这个敌人战斗,他选择回避,回避自己的责任也回避了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该安歇了。岁月的痕迹匆忙地在中景最后一位统治者脑海中拂过,和她第一次见面时她穿的衣服说的话是那么历历在目,那些平日里模糊地记忆出人意料地清晰,她的笑她的害羞,还有那些属于情人间的悄悄话。娶到她那天的欣喜若狂,失去她那天的心如死灰,很快就要见面了吧,很快……“将军……”属下的声音和脸色都惨白一片。

景瀚宇停下了所有行动,只有耳边的声音在不断回响。

中景境内钟声齐名哀号一片。

中景最后一位景姓的王驾崩,从此结束了景家在中景120年的统治历史。而中景作为国家的历史也在这时戛然而止。

所以传回来的消息都告诉不愿意承认的景瀚宇那个人不在了,那个曾经在他失去双亲后最依赖的人不在了。

属下们看着他们的将军痛苦地抱着头,倔强地不愿意让他们看见他红了的眼睛。

他们不是不痛苦,但程度上远远没有景瀚宇深。他们相互对视的眼睛里都在传递同一个信息,景唯已经不在了,国都还需要去吗?

去,可能就是钻进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不去,自己国王的孝也不去吊吗?

“你们先回边境。国都我一个人去。”景瀚宇咬着牙齿说话。

“将军!”属下不干了,这太危险了。

“将军,王已经驾崩,你可是我们中景最后的希望了。”他们直言相劝。

景瀚宇尽量放松自己紧绷的肩膀,“我知道。但是你们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他很清楚,霄暝一度想要招揽他,他一个人送上门去他应该不会起杀意,可要是这么大一帮子人去摆明了是去作战的话就难说了。何况他单身万一遇到事情也容易脱身。

他们得承认景瀚宇说得很有道理。在一番比较之后这些忠心的下属终于被景瀚宇说服踏上了规程。

等他们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景瀚宇再也忍不住把脸埋在双掌中发出了一声哀嚎。

那个时候就强行把景唯带走该多好,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景唯脸上的笑容,就好像是一个父亲看到自己长大的孩子归来的欣慰。他痛彻心扉。幼年就失去至亲的孩子还不懂得死亡的残酷,这一次的景瀚宇却眼睁睁看着它出现。而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纵然有再多的理由也无法让他原谅自己没有能见他最后一面。

景瀚宇进城的时候未加一丝一毫的掩饰,在这种时候他最想做的事是去王宫而不是和那些牙尖嘴利的家伙吵架。上一次的诘难也只是朝臣们的意思,并没有对他的职务有丝毫的动摇,他还是中景国的大将军,还是景唯的养子。看过来的目光带着陌生和不明所以的躲避,景瀚宇不在乎,王宫里到处都是白色的帷幔,到处都能听到低声的谈话声。到底有多少人真的在心底里悲哀你的逝去,他们关心的不过是将来他们的命运!

荧惑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悲伤地女妖不想去见景瀚宇,也不想有任何阻拦景瀚宇的行动。她没有下命令,所有的人都看着景瀚宇从王宫正门进来,在景唯的灵前跪下狠狠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看向中景王宫的后院毫不留恋地走了。

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他最尊敬的人已经不在世上,他的老家人都已经被他遣散。

他的脚步显得尤其沉重,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九死一生的不归路还是过五关斩六将的劫难。

眼看着景瀚宇从王宫的正门走出去的时候,躲藏在柱子背后的人推了推身边的人,“快去禀告娘娘。”

他们已经不是中景的主人,他们现在不过是丰国的代言者。

侍女在接到禀告之后小心地推开了房门,荧惑从昨晚开始就坐在她的梳妆台前一动不动。侍女能看见她通红的眼睛。她们都觉得他们的娘娘心情一定很差,能不打搅她就不去打搅她。

荧惑不止心情极端恶劣,她还很困惑。

为一个人类困惑,这是她以前从未想到过的。

崭新的铜镜里映照出的是一张属于人类的面庞,没有尖尖的耳朵和毛茸茸的尾巴。甚至连九尾狐族特有的眼睛都没有,她的眼睛不是和同族相同的颜色,也因此她曾经受尽族中人的冷眼。但是奇怪啊,那个看到过她诡异于人类的人却没有因为这个而对她有排斥的反应。现是霄暝,再是景唯。奇怪的人,奇怪的人类,她还记得她那爱上人类的同族在喝醉了之后喃喃地说人类是可恨又可爱,让她恨得很也爱得很。那时候年纪尚小的她实在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现在她却似乎明白了人类为什么能让其他的族群产生这样的理由。

母亲去世的时候她似乎也是这样的心情,好似全世界都已与她无关,好似天底下再也没有她可以关心的东西。要消化这样的情绪需要很长的时间吧,一年两年三年四年,直到那个人的形象逐渐淡去,直到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在心中融化。

遗忘一直是很痛苦的,却也是上苍送给被伤害过的人的礼物。

就在禀告了内容的侍女以为荧惑不会对这消息有所动摇的时候荧惑动了动,她开始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容颜,将细小的金簪插进如云的漆黑头发中,“我知道的,霄暝陛下自有安排,现在就放出告示吧。”

放出的告示上是轰动性的效果,整个东洲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告示的大意是景唯死后中景国后继无人,查丰国皇太后原为中景王室之后,更有皇太后亲生子霄凡,经两国九司认定为最有资格继承中景王位之人,中景王妃、九司并丰国王室、九司达成共识,由霄凡在霄暝之后继承两国王位,中景和丰国自此合为景丰,在霄凡能够继承大宝之前两国共王的位子由霄暝担任。

那将是继碧落王朝之后最强大的国家之一。中景的富饶,丰国的强盛,再加上霄暝表现出来的野心,顿时其他的碧落王朝遗族大为紧张。这是不是又是一场统一战争的开端,各国都拭目以待。

荧惑在中景主持大局,霄暝在那边蓄势待发,景瀚宇这个曾经的中景国将军早就不在他们的眼中。

“他已经翻不起多少风浪了。”霄暝淡淡地对着臣下说道,“当然,最好还是能够多招揽一些这样的人才。”

朝中的大臣们无言,他们的王做下的决定必然是正确的,这一次他们的王竟然能将自己的身世和太后的隐私公之于众,掌握了如此多的筹码,景瀚宇无翻天之能,也无任何能够动摇他们前进脚步的实力。中景的政权已经分崩离析,军权也大部分被他们掌握,景瀚宇能够调动的人现在也只有边境上的两万人,而这两万人中又有多少是真心向着景瀚宇的也不知道。

霄暝俯视台阶上的众臣,似乎有一种怅然的的味道。这是登上了顶峰的感觉?还是没有敌人之后的寂寞?大殿后的侍卫匆忙地在霄暝的贴身护卫身边说了些什么,然后贴身护卫急匆匆地附到霄暝耳边说话。

“什么?”

朝臣都看到他们的王的眉头紧皱起来生气的样子。

“告诉他,办不好事的话就不用回来了。”

好大的声音,群臣都低下了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想想他们的王上一次这么生气是什么时候,三年前?那个时候是什么后果?满门抄斩?

霄暝锐利的眼神扫视全场,全场的人都不敢抬头看他。

“告示已经发出去了,接下去的事情就不用我吩咐了吧。”

在告示发布之后他们就要策动中景城内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武力进驻那个他们垂涎万分的国家。在其他国家介入这件事之前的迅速动作是他们的先机,能在其他国家发声之前就造成即成的事实。

“是。”朝臣们拱手为礼,然后就好像活似后面有人在追他们一样一哄而散。

“……”霄暝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宠他们了,连个王前的基本礼仪都不顾了。

“明修,你等等。”眼尖的他看到了拉在群臣后面的一个身影。

名叫明修的官员全身一凛,旁边的同僚都一边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一边走得更快。

明修心下忐忑,回身行礼,“陛下。”

霄暝看着他,一开始没有说话,只是端坐在王位上用手指敲着扶手。只敲得明修的心脏也跟着他的节律砰砰乱跳。

到底是什么事啊。明修的心里那叫一个害怕,手心里都攥出汗来了。

“听说你家有三个孩子。”

“是。”明修的心越吊越高。

“听说你都哄得很好?”

“臣下……臣下还算尽职。”这到底是要说什么。

“废话少说。”霄暝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你会不会哄小孩子,十五岁左右的那种。”

“啊?”明修抬起头张大了嘴巴。

“会还是不会?”霄暝的语气不耐烦起来。

“会……一点吧……”明修的后面几个字几乎听不出来。

霄暝也就听到了最前面的一个字,语气立刻轻松了起来,“你去战粟那里帮他的忙吧,你的工作我会交代给别人的。”那个战粟也真是的,平日里一副自己什么都会的样子,这种事情只会越搞越糟。

“帮战大人的忙?”明修还以为他听错了,战栗啊,他们丰国的大将军,那个骄傲自大的人什么时候需要他帮忙了?

“快去快去。”霄暝连放他回家都不肯就直接让贴身护卫带他过去了。

看明修一脸错愕地被带走,霄暝的心情好多了,这下战粟应该不会说什么了吧,要是事情还没有办好看他回来怎么收拾他。

丰国的重臣明修很快就知道他是被派去干什么的了。

战粟脑袋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

他从来就没有想到小孩子会这么难弄。还是他最崇敬的霄家的孩子。

“我说过几遍了?你叫霄凡,不是靡凡。”

“我才不是。”他才不是那个讨厌的霄家的人,霄暝挑起的战争让他最亲近的人都死去了,就连去国都避难的爷爷都因为他们的阴谋被活活烧死。救他一命的潇然姐姐那么好,景大哥也那么好,他不喜欢霄暝,也不喜欢丰国。他不想到那里去。

“你不想去也要去。”战粟的面色阴沉下来,边上的他的手下都作出一副很想逃走的样子。

丰国内谁都知道战将军发火那是能跑多远是多远啊。可是靡凡就是和他杠上了。

“我就是不去!”气势不输人的少年站在板凳上瞪对方。

战粟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将军?”他的手下们眼看着他们的将军一掌把他们传说中国君的弟弟劈晕了。

“看什么看!还不抗走。”

悲哀的手下都要落泪了,他们这算是摊上了个什么上司啊。

快到国都的时候他们得到了中景王景唯去世的消息,也知道了发出来的告示的内容。靡凡在为他的景大哥抽泣了半天之后愈加不肯走了。

“我不去!不去!”少年死巴着柱子就是不肯走,战粟在边上脸色黑得就像锅底,他的手下都溜到了门外边,客栈老板在边上看着他们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倒是边上的客人比较不怕死。

“你看你看,该不是逼良为娼吧?”

“不是吧,那还是个孩子啊。”

“看样子就知道了吗?瞧这凶神恶煞的……”

眼看着战粟的黑脸上笑容越来越灿烂,手下们再也忍不住了,纷纷涌上前来抱住他。

“将军!使不得啊!”

“将军!这可是陛下的弟弟!弟弟啊!”

“放开——”战粟拖着一大群挂在身上的人缓慢地向靡凡的方向移动,“今天我不砍死你我不姓战——”

可怜的少年被他吓得抱着柱子直发抖。

更加可怜的被他们的将军拖着走的属下们,“还不快跑?”怎么这么笨呢?连跑都不会,看不出来将军暴走了真的会杀人吗。

“住手!住手!都住手!”

拯救他们的一个急忙从外面跑进来的身影。

“我的天!战粟你在干什么?这可是青天白日,你要刺王杀驾不成?”明修上前把靡凡拉到一边,瞧这孩子被吓的,手都不停地在抖。

看到明修战粟崩断的神经终于又连上了,看看身边用尽全力摊在地上的手下,再看看那边明修拉在身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靡凡,他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过分了。

“好可怕——”靡凡终于哭了出来。

“好好好,哭出来了就好。”明修拿出手帕给靡凡擦眼泪,他还担心这孩子被吓蒙了呢。

周围的人这个时候能跑的全跑了,不能跑的就剩下客栈老板了,也躲在柜台后面发抖呢。

我的娘啊,这来的都是什么人啊!

应该——应该不会杀人灭口吧——在把麻烦的事情一股脑推给战粟和明修之后霄暝更加专注于中景的问题。既然告示也发了事情也做了,丰国的大军本来就集结在边境上,要动用不是很困难。中景的城池这个时候成了他们最好的驻军地点。边境线的长度也是景瀚宇无法固守的一个主要问题,在主动权都在对方手里的情况下他也只能是收缩战线以维持战斗力。

丰国霄家有正统的继承人,景瀚宇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要是他轻举妄动霄暝随时都能给他安上一个谋逆的罪名。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

霄暝就这么带着丝毫不减退的胜利感踏上了进入中景的道路,边上没有欢迎的人,因为中景的大部分臣民都还在震惊当中。只有那些被他们事先安排的人在接应他们,中景的军营里算不上炸锅,但大多都是不甘心的表情。

不甘心又如何,正统的血脉足以让他们无法抵抗。

“我真想——”一个士兵看着走过来的丰国军队,简直就是难以忍受。

“你真想又如何?”旁边一个年老的士兵拉住了他的手,“别忘了我们未来的王也是有中景血统的,我们这些当士兵的又能怎么样。”

“唉——”

长久以来的敌人突然变成了自己的兄弟?且不去说丰国的士兵,中景国的人实在是难以在短时间内接受这样的改变。

“陛下,恭贺陛下!”

霄暝在马上微笑,虽然他压根不想理会这些个只会阿谀奉承的人。

终于中景的都城近在眼前了,终于中景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霄暝在笑,野心吗?成功吗?胜利吗?苦心经营了十年的岁月终于没有白费,有荧惑这个契机,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荧惑,很快就能见到那个女子了吧。在十年的煞费苦心中他没有和任何一个女子有过过多的纠缠,他只想要他的野心他的愿望。

可是荧惑不同,荧惑是一个让他能放在心里的女子,不管他们第一次见面有多让他惊悚,也不管那女子不是人类的身份,甚至不想去管那女子的容貌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似乎就是随时会想到她。通信的时候能通过那一封封的信看出那个女子在争斗中成长。一点一点成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女子。尽管这个女子之前似乎是能够在妖界中独当一面,但是在人类世界里的表现一度让霄暝无言以对。

让荧惑去中景是一个正确的选择,霄暝在王宫面前下马,也不解下自己的戎装就挺身走了进去。

开在中景王宫里的繁花似乎就是为了这一刻怒放。鲜花和戎装组成了一道最鲜明的对比。

荧惑就站在中景的大殿里面,穿着丧服的她似乎就是在等待着这一刻。

霄暝在门口看着她。

“霄暝陛下。”荧惑的声音穿透了整个大殿,“欢迎来到中景。”

悠然的笛声在王宫内回响,就好像是看到了很奇特的事情一样,荧惑的面容上带着惊讶。

那是什么?透明的水柱盘成了龙的形状,在一根古老的石柱上盘绕着咆哮着。而那根柱子穷尽她的目力也看不到尽头……荧惑醒了。

睁开眼睛的第一眼她就看到了宵暝。

“怎么了?”荧惑看到了,霄暝的眼神里有着担忧。

“你晕倒了。”霄暝轻声告诉她。

“那你怎么在这里?”荧惑坐了起来,看这里的陈设就知道这里是她的寝宫,“你跑到这里来别人会怎么说?”

她名义上还是景唯的王妃,是景家现在的代言人,霄暝这家伙就这么大咧咧地跑进来了?

“你病了。”霄暝的眼神里可不再有什么算计或者阴谋,荧惑病了,所以他就要在这里。

荧惑病了。为什么病,怎么病的都不知道,她的妖力似乎都没有任何作用。

“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霄暝担心,他也不管什么孤男寡女了,只想问问清楚荧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我也不知道。”荧惑苦笑,她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先前悲伤过度所引起的,只知道自己突然就晕倒了,以前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身体都不归自己支配了一样。

“以前没发生过?”

“没有。”荧惑的回答很肯定。

“好好休息。”霄暝也帮不上忙,“我有空再来看你。”

他也有很多的事情去处理,荧惑不舒服了他也不方便照料。

中景的天色和丰国是一样的,凉凉的就好像浸泡在水里一样。

“霄暝霄暝。”

很嚣张的叫声。

中景的王宫里都有他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