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正式成员,第一次分钱书宝有点不高兴,他和别人一样,三百五十元。过去做外援,两个小时不到就四百,现在四天里随叫随到,出场时间四个小时都不止,价钱反倒下来了。他没明说,私下里跟布阳嘀咕。布阳让他想开点,进了班就该一视同仁,要不王姐那里也为难。皇帝的女儿金贵吧,嫁到别人家也只能是媳妇。书宝只好闷头不吭气。
大家都在收拾行李准备解散,王玉南给书宝发了条短信,让他过去一趟。书宝就去了,屋子里只有王玉南一人。她关上门,让他坐,说他毫无疑问在整个葬礼上是最抢眼的,能把另外一个班子打败,书宝的功劳最大。说完了,从包里抽出两张老人头,“这是额外的酬劳,”她说,“也是应得的。刚才人多,怕大家有想法,单独给你。以后也这样。”
轮书宝不好意思了,有点小人之心了。“别,王姐,”书宝把钱推回去,“皇帝的女儿成了媳妇,再金贵也是家里人。”现学现卖,他把布阳的话换了个说法。
“那也不是哪家都能娶到公主的,该宝贝还是得宝贝。听姐一句话,拿着。”王玉南笑得亲切,像自家人。姐给你的钱还罗嗦什么。书宝觉得心头一热,顺从地接了。王玉南说,在布阳她妈的葬礼上头一回听书宝拉《二泉映月》,她就在想,要是班子里有这么个人物就好了,他会是另一个齐开云,甚至比齐开云更厉害,现在得到了,她很开心。开云班谁也打不败了。“姐再多一句,为你好,也为咱们班子好。”王玉南说,“场上的调子越高越好,场下的调子,该低还得低。”
书宝懂,说没问题,多少年都夹着尾巴做人的,习惯了。
“那就好。”王玉南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姐放心了。”
生活逐渐进入了正轨,书宝两口子出门一起出门,回家一起回家。书宝继续钻小屋,稀松平常的演奏他是不露面的。有一次他在那个小屋里想,王玉南也煞费苦心,也许她就知道最终他会用上这个怪物的,所以才花大力气找人设计制造出来。布阳的演出也逐渐减少,肚子已经显山露水,力和气都得小心着使,不能动了胎气。王玉南的意思是,有时未必要她出场,但是人来了,同志们心里就有底了,干劲儿就足了。
一个大活人藏得再结实,总会被发现的。和他们对手的小头、祥鹿、中寨、火车头等几个班子,陆续都打探出那个躲在小屋里的人是书宝了。王玉南也没打算瞒他们多久,要的那点神秘感主要是针对观众的,老百姓需要这点新奇。不是齐开云,几个班子为此松了一口气;但书宝比齐开云还牛,他会萨克斯,让他们更加忧虑,因为齐开云最风光的时代他们都见识过,心里有谱,书宝如果真正抢了所有人的风头,会是什么样的格局他们是一点底都没有。尤其是在黄庄的一次葬礼上,小头亲自出马大变活人也输给了书宝,他们更加忧心忡忡了。在所有鼓乐班子里,只有小头还有抗衡的实力,他老人家都不行了,这日子还怎么过。
那次竞争中,如果小头大变活人圆满成功,书宝未必就敌得过他,可惜小头要变的那活人不争气,中午喝多了,也吃多了,泡黄豆烧肉,一顿饱吃,积了满肚子的气。活人还没变出来的时候他躲在柜子里就憋不住了,三个大屁半个庄都听得见。一下子就把小头聚敛的精气神给泄了。小头那个气啊,要不是上百号人围起来看着,他就上前扇那家伙的耳刮子了。脸面算丢尽了。魔术本就是假的,但观众不管你,只当是小头年纪大了,本事不济了,一声声喝倒彩,一双双手鼓倒掌。他们得了结论:完了,小头彻底不行了。另一边书宝的小屋刚推上来,观众呼啦啦全过去了。
布阳准备留在家里专心保养胎儿之前,出事了。那天整个演出结束,分完钱天已经黑了。王玉南让书宝和布阳和他们的工具车一起走,有一段路顺道,布阳说她想回家煮点白米粥喝,还是先走吧,器械还没装好,要等一会儿。他们俩的摩托车在夜路上行了大约十五里,前头突然从路边沟底冒出来两个黑影子堵在正路上,书宝一个急刹车,车倒了人也跟着往下掉,书宝反应快,跳下车去抱布阳。她肚子里有东西,千万不能摔着。总算抱稳妥了,他坐到地上,布阳坐在他身上。那两个黑影子随即窜过来,一个踢书宝,一个踢布阳,因为疼痛布阳惊叫了一声。唱歌的嗓门大,声音响亮,那两个人吓了一跳,一愣神的工夫书宝已经爬起了一半,一个人赶快上前补一脚,书宝又倒在地上,背在身后的乐器袋垫得后背疼。那人手里多了一把刀,在夜色里也能看见冰凉的光,书宝看见那家伙戴着一张京戏脸谱面具,唱黑脸的。黑脸的刀即将扎刀他撑地的左手时,书宝猛地一抽,右手已经从乐器袋里抽出了二胡,顺手抡过去,打到对方的胳膊肘上。这时候他听到布阳又叫了一声,她肚子上又挨了一脚,既是疼的,也是吓的,书宝看见她面前的那个人戴的是白脸面具,他正打开一把手电照自己的脸,那张阴惨惨凶神恶煞般的面具,在突如其来的灯光下的恐怖效果极其巨大,就连书宝也被吓得突然间停住呼吸,头发寒毛全竖起来了。布阳继续尖叫,书宝迅速爬起来,一手二胡另一手抓着乐器袋,里面有笛子、洞箫、单簧管和萨克斯,对着那两个装神弄鬼的家伙乱抡,一边抡一边大喊大叫,希望附近有人听见。他守在布阳跟前。对方躲躲闪闪始终近不了身。这时候很远的地方传来汽车喇叭声,远远的也有光照过来,那两个人撒腿就跑,在路边沟渠的缓坡上拎起一辆放倒的摩托车,发动起来骑着就跑。等王玉南的车赶到时,他们已经没影了。
他们跑得差不多了,书宝扔掉手里的东西就喊布阳,蹲下来把她抱在怀里。布阳一直在惊恐地叫,整个身体僵硬发凉,她啊啊啊地叫着,两腿张开。书宝胆战心惊地撩起来布阳的上衣下摆,看见了她屁股底下汪着一小摊黑水,他听到自己身体里的某个地方发出咯嘣一声,像哪根骨头断了,胃里也跟着剧烈地痛起来。
书宝说:“布阳,布阳,你说话呀布阳!”
布阳只是啊啊啊地叫,脖子神经质地转动,两只手不停地抖。王玉南的工具车到了,灯光照亮他们。布阳慢慢地低下头去躲避灯光,看见了身子底下越汪越多的血。灯光底下血是黑红的,不是黑的。布阳歇斯底里大叫一声,整个人就软了,倒进书宝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