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辅成这几天的表现不是-般的好,把晚上的饭局都躲了,不卡拉,不摸牌,下班即回家,饭后陪着王梅看肥皂剧。王梅是个直性子的女子,王部长那边只要按下按钮,这边的火药桶肯定爆炸。
都说崔辅成当初娶王梅,是为了投靠王部长这棵大树,龙生龙凤生凤,当官的儿子生来是当官。崔辅成不是王部长的儿子,但一个女婿半个儿,再说王部长膝下无子,只有女婿做革命接班人。崔辅成听了有嘴说不清,心里喊冤。当初他和王梅结婚,王部长已不在位,并且老爷子声明,他只挂指路明灯,决不架桥鋪路。他这样说了,也确实这样做了。但这话要是从崔辅成嘴里说出来,鬼才相信。
崔辅成当初分进县医院,是女医生和女护士眼中的抢手货,一米九的身高,腰杆子像电线杆一样直溜,省城医学院毕业,在当时的县城算高学历。衣服脏了,有人给他洗。手术误餐了,有人拎着饭盒在办公室等。崔辅成很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忽一日,星星都躲进了云层,身边的女孩子见他都躲,他凑上去套近乎,人家给他-个白眼。他在县医院变成了一牙孤月,月有阴晴圆缺,可崔辅成一时适应不了。跟护士长打听,护士长说,你小子别装了,吃着碗里还惦记着锅里,不好。崔辅成说,锅里是满满的,可我碗里是空的。护士长说,你女朋友都到医院各科室放风了,崔辅成是我王梅的男朋友,谁也别打主意了。王梅是谁?护士长说,你问我?我问谁?
休息天崔辅成在宿舍洗衣服的时候,王梅出场了。王梅敲门,崔辅成说,谁?我是王梅。崔辅成满腔悲愤地拉开门,王梅灿烂地一笑,崔辅成涌到喉咙口的字字血泪又咽下去了。这女子实在太漂亮,漂亮得让崔辅成大脑瞬时空白。王梅说,你怎么不表示一下愤怒?崔辅成说,我得酝酿一会儿。王梅说,这事也不能怨我,你替我想一想。我一米八的身高,找个跟我一样高的男生,看上去还是比我矮一个脑袋,这小县城一米九以上的男生是个位数,我都打量过了,很受伤。再说,我一个本科生,这县城也没硕士博士,我至少得找个同等学历,两个条件限制下来,就只剩你一个了。
理是歪理,可人是美人。歪理和美人崔辅成没一样能抵挡得住,只能缴械。王梅是县中的数学老师,数学老师推理能力强,即使推出来的是歪理,也义正词严,很讲逻辑。俩人处了一段,要见父母了,崔辅成才知道准丈人是组织部的老部长。其时崔辅成利用单身宿舍的便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攻城略地,只剩最后一道防线。那天正要再接再厉,直捣敌巢时,王梅却一声叹息,你为什么不是姓王呢?崔辅成一心将革命进行到底,没顾得上細问。事后,崔辅成问她,我为什么要姓王?王梅说,你要是姓王,五百年前是一家,五百年后是-家。
崔辅成没明白。王梅说,我爸一心想让我找一个王姓的男生,这样,他有了孙子也姓王,两家传宗接代两不误,只可惜,我负了他老人家。崔辅成当时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脑子一热,说,多大事,我们的孩子姓王不就行了。此话当真?不当真不是你男人。王梅感动万分,翻身搂住了崔辅成。
一失足成千古恨,一失言成恨千古。事后崔辅成冷静下来,已容不得他反悔。
王梅生王天一是傍晚时分,崔辅成的老爸和老妈都喜孜孜来到产房门外守候,老妈拎着汤罐,那里面是乡下煲好的土鸡汤,老爸穿着崭新的衬衫,黑红的脸膛几分拘谨,几分激昂。不能抽烟,他两只手攥在一起,在走廊上走来回。王部长毕竟做过领导,沉得住气,坐在排椅上作沉思状。作为本院医生,崔辅成能进入产房。当王天-嘹亮的哭声响彻产房,助产士高兴地告诉他是男孩时,崔辅成竟然没感觉到一丝喜悦。
崔辅成说,为什么不是女孩?我喜欢女孩。
这是他的真心话,哪一个男人不想生儿子?没人相信。双方老人沉浸在欢乐中,央求崔辅成能不能开后门,让他们看一眼宝贝。崔辅成生硬地说,不能。好在此时的老人们顾不上计较他,崔辅成站在窗前,窗外暮色弥漫,崔辅成对自己说,要是女孩,多么美好。
儿子小名天天,大名王天一,崔辅成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姓了王。好在父母常年住在乡下,难得见孙子,乡下习惯,见了孙子也只喊小名。崔辅成在家在外,从来只喊儿子天天或者天一,坚决不加-个“王”字,王梅耳闻目睹,知道这男人心里煎熬了,煎熬了还忍着挺着。王梅心疼,可是王部长是他老爸,姓王不姓王在他那里是根本路线问题,她也不能不顾及。不合情只能合理,理就是这都是当年你崔辅成认下的,虽不是黑字白纸,但男人的话-言既出,驷马难追。王梅也不是心肠硬的女子,婆家也就崔辅成-个儿子,哪一天公公婆婆知道了这事,肯定天翻地覆,饶不了崔辅成。
饭菜已经上桌,儿子还在房间做作业,王梅喊:
天天,吃饭。
没有响应。
天一,吃饭。
还是不响应,王梅声音拔高了。
王天一,吃饭了。
王天-,你是不是在打游戏?
崔辅成此时正拿着筷子从厨房出来,王梅一口一个王天一,今天听着尤其刺耳,是不是故意向他挑衅?是不是王部长给她下指令了?崔辅成想了想,觉得不像。她是恼怒儿子偷玩游戏,还把门反锁了。王梅寻出钥匙,弯着腰开锁。崔辅成冷眼看去,王梅背对着他,穿着家常睡衣,那睡衣的颜色跟手术台上病人的病员服一种颜色,腰间露出的一截皮肉很醒目,他的眼光像一把手术刀,锋利地划开皮肤,血管和皮肉都暴露在他眼前。
有时候,他怀疑王部长和王梅从开始就设好了陷阱,等着他跳下去。
门开了,儿子惶惶地走出来,说戴了耳机没听见。
当初王梅第一次替他洗衣服时,他也从背后偷看过她的后腰,那时王梅的腰很瘦,曲折很有韧性,那时崔辅成的眼光不像刀子,像爬山虎的藤蔓贴着墙壁四处攀援。
饭后王梅安排好了儿子的学习,又挨着崔辅成坐到沙发上,她抓过崔辅成的手,说,明天上手术,你这指甲又得修剪了。王梅拿出工具替他忙活起来,蓬松的发丝不时挨上他的脸颊。崔辅成心里纳闷,王部长按兵不动,这是使的什么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