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无边无际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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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和杜月回她老家是在五月末,第一次。女人让男人陪她回家,有格外的意义。我问杜月买些什么合适,杜月说该买的她都买了,我跟着就行。我总觉得不妥,买了两瓶西凤酒,两盒糕点。

上火车后,杜月几番把头伸到车窗外,我以为她还想买东西,时间还来得及。杜月说看看风景。我忽然明白过来,压低声音,他不会来的。杜月笑笑,略带几分伤感。她问他会照顾自己吗?我说没问题,许多方面他比我强。我没告诉王大乐要去哪里,虽然知道他不可能追来。我叮嘱他看好门,现在小偷比蚂蚁多。没什么东西,小偷不会光顾。但我知道,这话对王大乐起作用。许多方面,我能哄骗他,可有时候,他有着超人的天赋。香水事件不久,我和杜月如法炮制,已经不再灵验。

杜月让我做好准备。我问什么样的准备,并半开玩笑道,喝酒,还是打架?杜月没说回家干什么,而我对追根究底深恶痛绝。杜月摇头,说到家就知道了。我再次窥见她笑容后的伤感,心悄然吊起来。看样子,这不是一趟简单的旅程。我不在乎,我没资格。

杜月的村子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豆庄。沧州辖地。她说豆庄靠海,到了才知道离海还有一百多公里。豆庄也不种豆,至于为什么叫豆庄,无从考证。没见到大豆红豆或豌豆之类,除了一片片玉米苗,就是灰灰菜。杜月说土地盐份太重,除了玉米,别的谷物都长不好。我想起营盘镇。营盘镇在坝上,气候与豆庄相差甚远,但也是大片的盐碱地,除了种枸杞,别的似乎都不适合。我和杜月的出生地竟然如此相像。只是杜月有家在这里,我没有。我不属于那里,那里也不属于我。

杜月父母都是老实的农民。杜月和母亲忙活,她父亲陪我说话。话不多,偶尔笑笑,让我喝水。水又涩又苦。营盘镇水质也不好,至少不苦。杜月让我做好准备的可能就是这个。

我和杜月父亲喝酒,杜月端上一盘油炸小辣椒,强调,辣,小心啊。确实,我夹一个放嘴里,嚼了两下,嘴巴就歪了。太辣了。杜月父亲说自己种的,和别的辣椒不一样,就这个品种,长不大。杜月父亲也嗜辣。我和王大乐吃饭,经常侧转身子,他嚼辣椒沉醉的神情,让我有莫名的羞耻感。我甚至觉得他故意提醒我,我是他儿子,和他一路货。我不愿意和他有任何相像。

杜月安排我住西屋,她和父母同住东屋。一个人,行吗?杜月神情里隐着一丝顽皮。我说不敢,一个人害怕。她的话她的神情让酒后的我蠢蠢欲动。杜月说可以让她父亲和我一起。我忙说算了,杜月戳我一指头。她勒令我老实,她的动作却给我遐想。我睡睡醒醒,期待着。次日看见杜月父母,不禁有一丝羞愧,暗骂自己混蛋。

杜月和父母出去有事。和昨日不同,杜月和父母的脸都有些阴沉,可能真有事。我不便问,更不好猜测。我到村外走了走,在院里晒了一会儿太阳,还补了一觉。中午,杜月打电话,让我自己热饭,他们晚些回来。下午,三个人回来,神色不再那么阴沉。杜月塞给我一把红枣,说别处吃不到的。

没什么事,我早早睡了。不再有非分之想,心沉静许多。突然看见杜月,我很是吃惊。杜月捏捏我耳朵,钻进来。许久没在一起,我手忙脚乱的。她可真敢!我担心她父母闯进来,催促她离去。她拧我一把,没良心的,想撵我?我说一万个舍不得。她追问,想让我留下?我说想。她堵住我的嘴,没让我叫出来。

我和杜月睡过了头,直到她母亲喊吃饭。我很紧张,每次与她父母目光对接,都迅速避开。他们神情平淡,一切如常。

第三个晚上,杜月大大方方和我住到西屋。夫妻新婚就这样吧。我没和杜月谈过婚嫁,没勇气,总觉得我们在一起时间足够长,她才属于我。水到渠成最好。她结过,又离了。她说结婚也没什么意思。我的底气就抽掉了。

好不好?杜月在我耳边吐着幽幽的热气。

好。

想不想离开?

不想。

那就别走了。

当然,这不可能。多住一晚都是奢望。清早,杜月母亲给杜月收拾东西,我明白,该离开了。我瞅杜月,她做个羞的动作。我磨磨蹭蹭洗脸,慢慢腾腾吃饭。杜月碰碰我,悄声道,还真想赖啊。

踏上归程,我变得归心似箭,嫌汽车慢,嫌火车慢。杜月说,咱俩现在回去,你敢不敢?我说当然。杜月追问,永远不走呢?像我父母那样。我说,求之不得。杜月撇嘴,你胡扯吧。的确是个问题,尽管我有这样的愿望。杜月看着窗外,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你愿意,我也不愿意。我脱口道,为什么?杜月说,和你差不多的原因。

杜月当过两年乡村医生,期间认识邻村一个男人并结婚。一年后,男人因偷盗坐牢,两人离婚。男人释放后,反复来她家闹。杜月此行就是想解决这个事。意外的是,男人因盗窃再次入狱,警报暂时解除。人生如戏。

杜月说,有可能,他哪天会到石城找我,你怕不怕?

我说,怕什么?

杜月问,真不怕?

我说,真的,你也不要怕。

杜月说,我当然不怕,不过,也许会有些麻烦。

我握住她的手,心底却漾起苦涩。我有坐过两次牢的父亲,杜月有至少坐两次牢的前夫。这个世界不是太滑稽了吗?

几丝凄楚闪过杜月的脸。我突然有了勇气,向她求婚。

杜月没有丝毫惊讶,却不说话,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我。

我重复,略结巴。

你怕他纠缠?我追问。

杜月摇头。

王大乐也不会,我说,如果我们是合法夫妻,他就不了。他的思维还停留在上个世纪,认为不结婚不能在一起。他怕我变坏。我们会省出不少钱,干其他的事情。

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似乎怕伤到我,杜月没再说别的。

我还想争取,面对杜月的冷静,最终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