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静第一次见孙美英,就感觉有点别扭。
那天范主任把她带到办公室,一一给大家引荐,说简静,新闻学院的高材生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同事了。简静很得体地微笑着,冲大家点头,嘴里说着请多关照。人们都纷纷从各自的电脑上浮起一张脸来,颔首,浅笑。只有孙美英面无表情,拿眼睛把她看住了,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简静当时心想,这人,有点意思。
说起来,能来这个单位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纯粹是简静在网上误打误撞,撞上了。后来才知道,这种单位,口子封得很要紧,通常都是内定。在网上贴招聘启事,那是百年不遇的事情。结果就让简静给遇上了。更重要的是,解决了进京指标。在北京,这就非常难得。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办公室的气氛就有了变化。到底有什么变化呢,说不好,也许就是那么一点点,空气一下子微妙起来。怎么说,好比一杯清水,不小心落了一滴蜂蜜,外表看不出什么,其实味道已经不一样了。这办公室原是四男两女,阴阳失衡得厉害。物以稀为贵,这几乎是一条铁律。女士们仗着性别的优势,一向是骄矜惯了的。如今来了简静,情形就变了。陈奋他们几个男士明显地群情亢奋。刚开始都不大好意思搭讪,可脸上的热切是藏也藏不住的。到了下午,他们也就慢慢放开了。帮简静抬桌子,搬椅子,接电话线,给电脑装杀毒软件。简静张着两只手,从旁只有看着,根本帮不上忙,嘴里不住地说谢谢,谢谢啊。小关就噗嗤笑了一声,说陈奋,在家也没有这么勤快过吧。陈奋拍了拍手上的浮尘,说算你蒙对了。小关把嘴巴撇一撇,说德性。老邹嘎嘎笑了两声,说小关,你不是山东人吗?小关说是,又怎么着?老邹就说噢,我还以为,看我这脑子。小关不依不饶,说,你还以为什么?陈奋就哗的一声笑出来,说,老邹还以为你是山西人呢,一身的醋味。小关恨了一声,说无聊,就你们?简静在一旁看着他们打嘴仗,开口不是,不开口不是,正左右为难,偷眼看一下对面的孙美英,只见她寒着一张脸,能阴出一盆水来。她心里忽地凉了一下,想还是谨言慎行吧。就噤了声,借故去了卫生间。
前半年,照例是实习期。简静一心要在办公室里立住脚跟,见了谁都做小伏低,一副温良谦恭让的眉眼。本来是轮流值日,如今简静倒把办公室的卫生全包了。打水,扫地,擦桌子,还不忘了时时给墙角那盆巴西木浇水。办公室里天天窗明几净,外边的人来了都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简静听出这话里称赞的意思,更加勤勉地做事。女士们都是一派心安理得的样子,倒是男士们,都渐渐有些不忍。就隔三差五地帮她。后来还是范主任说了话。有一回开完会,范主任似乎无意间说了一句,这个值日,还是老规矩吧。轮流。自此简静才算暗暗舒了一口气。
日子不疾不徐地流淌,像水。把柔软的变坚硬,把坚硬的变柔软。一霎眼,九月了。
有一天,简静穿了一条裙子,石绿的底子,带着水草样的暗花,那水草缠缠绕绕,隐隐约约,有一种说不出的娇娆风情。刚一进办公室,就引来一片惊艳。简静一边笑眯眯地享受着大家的赞美,一边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桌子对面的孙美英。孙美英两眼盯着面前的电脑,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手指在键盘上砰砰地敲着,敲得又快又狠。小关过来研究裙子的质地,问哪里买的,什么牌子,多少钱,说简静你穿这裙子简直是,简直……正当小关歪着脑袋找形容词的时候,忽然吱嘎一声锐响,是椅子腿刮地板的声音。孙美英忽然站起来,拿了水杯就往外走,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嘴里轻轻吐出一个字,俗。小关的赞美就悬在半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半张着的嘴巴。简静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回是小关当了替罪羊,孙美英哪里是在说小关,靶子指的分明是她简静。不就是条裙子吗,什么素质都。
回去简静就把那条裙子脱了,换上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站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心里有些不甘。凭什么?自己穿衣服还要照顾别人的感受。她想不通。后来想了几番,也就通了。自己刚来,还是别太招摇了吧。朴素一点,低调一点,免得显山露水,让人有压迫感。自己比较招人,这一点,简静清楚。读大学的时候做家教,学生的妈妈东北人,相当标致,有一回在一旁把简静盯了半晌,忽然说小简,知道不,你这小模样儿长的,挺撩银(人)儿。从此简静就记住了。撩人儿,这词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