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九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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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冬天,地里没有了庄稼,牲口们也就闲下来了。这时候,马房是最吸引人的地方。九菊大伯把炉火生得旺旺的,坐在炕头上编筐。荆条子是从河套里割来的,柔韧,结实,在九菊大伯的怀里跳跃着。屋子里弥漫着熟花生的焦香,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谷草的腥气。九菊坐在一个草墩子上,不停地把炉口四周的花生挪动着位置。国国在马房门口看两只狗打架。欣欣眼巴巴地盯着姐姐飞快挪动的手,嘴角黑黑的。九菊大伯编一会筐,就停下来,看着草墩子上的九菊。阳光透过窗棂子,斜斜地照进来,给屋子敷上一层薄薄的金粉。九菊侧身坐在那里,整个人就罩上了一圈亮亮的光晕。她脸上的绒毛也成了淡淡的金色,毛茸茸的。耳垂是粉红的,给日光一照,简直要透明了。九菊大伯看一会九菊,编一会筐;编一会筐,看一会九菊。一不小心,就让荆条子把手扎破了。

流言是慢慢传开的。说是九菊大伯和九菊娘。人们都不大相信。怎么可能。九菊娘疯疯癫癫的,恐怕连九菊爹,也奈何不了她。有人说,再湿的柴禾,也架不住火烧。三十多岁的光棍汉,正是一把烈火呢。大伯哥和弟媳妇,这关系本身就颇耐人寻味,有了这种流言,就更给人们添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们不停地争辩着,胜负倒是不论,似乎专为了求得旁人更有力的凭证。就有人说了,看见他们钻柴禾垛了。还有人说,不是柴禾垛,是村北的破土窑。人们就又争论起来,赤头红脸的,样子极认真。

我们都因此不理九菊。用大人们的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闺女。九菊也有自知之明。软的硬的钉子碰过几回,就沉默了。只是照常的忙。脸上,却分明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忧伤。

有一回,傍晚,还在吃晚饭,就听见九菊娘的骂声从半空中噼里啪啦落下来,瓢泼一般,把整个村庄都淹没了。这种骂法,是很厉害的,不特指某个人,却实在是骂了整个村子。人们都沉默,仿佛多日来一直在等这场骂,等当事人站出来,把舌头上夹缠不清的东西理出个头绪。人们都说,这女人,不疯。

九菊大伯本就是个寡言的人,经了这事,话更少了。回家也少。多是在马房里,或者地里,即便在街上走过,也是低了头,匆匆的样子。在弟弟面前,就更添了几分屈抑和小心。只是拼命地干活,一个人,简直要把整个家都给勉力撑起来了。九菊爹人懒,还有那么一点缺心眼,这时候也落得轻闲,做起了甩手掌柜。

过了麦天,我就上三年级了。我们还是在香香家的小西屋睡。其间,忘了是什么原因,我们一度搬回家住。躺在自家炕上,听父母有一句没一句扯着闲篇,竟然有些陌生了。现在想来,那种由陌生带来的不适,或许就是叫做成长吧。后来,我们终于又搬回了我们的小西屋。

九菊有时候也来。来了也不怎么说话,听我们赌天发誓地吵,就宽厚地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