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美红披头散发,满面尘垢。艾叶一露面,她失神的眼睛骤然射出两道亮光,灼灼逼人。艾叶呀,赵美红跳起来,一把将艾叶抢在怀里。赵美红力气大,两条胳膊勒着艾叶后腰,艾叶几乎喘不上气。
赵美红似乎要将艾叶吃掉,足足有半刻钟,她突然松开。惊喜散去,密布在脸上的是垛垛乌云。艾叶明白,赵美红脾气来了。
乌云厚得不能再厚,赵美红终于开口,你往哪疯跑来?
艾叶说,我出去转转。
赵美红几近咆哮,转转?转转还用两天?你知道我这两天怎么过的?我没吃过饭,没喝过水,跑断了腿,磨烂了嘴。你离家连气儿也不吭?我哪儿不好?你就这么恨我?我一遍遍往派出所跑,公安都嫌我烦了。
艾叶埋怨,谁让你找公安的,大惊小怪。
赵美红叫,你倒比我有理了?你失踪,不找公安找谁?
艾叶不再言语,她吵不过赵美红。赵美红的嗓门是练出来的,对付赵美红,沉默是最好的办法。
赵美红叫了一阵,又悲悲切切哭起来,艾叶呀,妈是担心呢,妈就你一个闺女,你要有个好歹,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离家咋就不说一声,你不知道我舍不得你呀。
艾叶心情很复杂。多少年了,她一直被赵美红无边的温暖包围着,只是她感受不到暖,反而觉得寒冷、窒息。躲避不开,又抗拒不了。
滂沱的眼泪把赵美红的脸冲刷得横七竖八。眼泪冲掉了尘垢,也冲掉了的怒气。赵美红说,你可把我害苦了。在已经发干的脸上抹一把,做饭去了。
艾叶暗想,这一关总算过去了。
饭桌上,赵美红跟艾叶骂张公安。我去报案,他说水库刚捞上一具尸体,是个女的,还让我看看。真是臭嘴,我让他说得害怕,去了,呸!是个老女人。我二次返回去,他又说等两天看看。有啥看的?要是他闺女,他还等两天?我不走,他说我妨碍公务,还吓唬铐我。我赵美红能让他吓住?什么世面没见过?!我说有胆儿你给我一颗枪子儿,铐算什么本事?他没辙了,说给调查调查,又推着不办。我就在他屁股后跟着,走哪儿跟哪儿,他到底没办法了。赵美红笑起来,即使向艾叶炫耀也很快活。
艾叶始终不接茬。
赵美红倒不在乎艾叶的态度,艾叶能耐心听就够了。她又说,马新不回来,我也没这么担心,我怕他报复,坐过牢的都狠着呢。
两人谁也没注意马新什么时候进来的。你太小看我了,我是没肚量的人?
艾叶咬了舌头,火辣辣疼。赵美红怔怔的,马上喝斥,谁让你进来的?
马新也不恼,赵姨,倒是你肚量小了点儿。
赵美红沉下脸,谁是你赵姨?出去!
马新说,呀,搞错了,我天生大舌头,咬字不清。
赵美红话里全是火药味儿,你来干啥?
马新说,我看看艾叶回来没有。你跟张公安说我有嫌疑,这帽子可不轻,把我脖子都压歪了。艾叶不是我拐走的,是别人拐的,对不对?
艾叶的心忽悠一颤,紧张地盯住马新。这种时候,不能在赵美红面前提任何名字。
赵美红审视艾叶一眼,说,我没说过。
马新说,要不,找张公安对质一下?
赵美红不示弱,对就对,我吃了这么多咸盐,能让你个愣头青吓住?
马新哈哈一笑,算了,我没那工夫,艾叶回来我就放心了。
赵美红不屑地哼一声,咸吃萝卜淡操心。
马新离开,赵美红开始盘问艾叶,这两天到底去哪儿了。艾叶想,糟了,赵美红起疑心了。说去一个同学家。赵美红追问是谁,艾叶去干啥。艾叶说还能干啥,玩呗。赵美红说,玩还要两天?我不信。艾叶赌气,你爱信不信。赵美红说,你别哄我,我可不是好哄的。末了又道,我知道你也烦,那么多人都能进厂,偏把你拉下。你放心,咱就是挤烂脑袋也要挤进去。赵美红终于想起自己两天没工作了,恨恨道,便宜了莫四那老杂种。
艾叶没拦她,拦不住。说不定赵美红真能搅出一个结果。
直到晚上,赵美红也没回来。艾叶想,莫非赵美红要住莫四家?赵美红不是没做过。那次,莫四传达乡里的指示,每户出个人去林场栽树,栽一棵五毛钱。赵美红也去了,她绝不放过这样的机会。干了三天,栽了一百二十棵,那就是六十块钱呢。赵美红三天两头找莫四要,今儿没醋钱了,明儿要买盐了。那是义务植树,莫四怕没人去,随口扯个谎。莫四一天天地推,实在推不过,就说乡里现在困难,什么时候有钱再说。赵美红不干了,莫四许诺的她就跟莫四要。那时,莫四家还没安铁门,赵美红进出自如。赵美红在炕上睡,莫四老婆和莫四在地上打架。莫四老婆病恹恹的,却长着坚硬而修长的指甲。莫四老婆出够了气,拎着东西住闺女家了。莫四捂着脸跟赵美红谈条件,答应年底慰问多照顾赵美红,才把赵美红打发掉。
艾叶想去看看,便掩门出来。今天有点儿反常,没听到赵美红的哭声。莫四家铁门紧闭,听听,没声音。平时,大铁门都关着,赵美红很难进去。赵美红能去哪儿?艾叶在街上转了一圈,来到村部。村部在一个狭长的院子,只有两间土房。艾叶看见有灯光,悄悄溜进去。挂着窗帘,但过于狭小,旁边露出很宽的缝儿,整个屋子完全暴露。赵美红和莫四果然在这儿。艾叶的心狂跳起来。
莫四坐桌子后面,赵美红横坐在旁边。莫四被堵在墙角,看样子已筋疲力尽。
莫四说,赵美红,你不饿?
赵美红幸灾乐祸,我吃过了,吃得都撑了,你饿了吧?
莫四说,饿过劲儿了。
赵美红说,那就耗着,看谁能耗过谁。
莫四说,你缠我也没办法,厂子要是我开的,招一个工人也得要艾叶呀。
赵美红说,你哄谁?我早打听清楚了,谁行谁不行,村里说了算。你收了谁的好处就让谁进。
莫四说,你这么说我也办法。
赵美红质问,凭什么不要艾叶?
莫四说,我不清楚,真的不清楚。
赵美红说,你就装吧。
莫四说,你认为我有过错,可以去法院告我。
赵美红口气软了,莫四,你就想想办法。
莫四说,我想了,没办法。
赵美红说,这儿没人,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莫四说,你可别害我。
赵美红说,别装了,你以为你和王麻子老婆的事能瞒过我?我没那女人妖,你将就点儿吧。赵美红站起来,灯忽地灭了。
莫四叫,别,别,我要喊了。
艾叶的脸几乎烫焦了,想把玻璃砸碎,手却抖得不能控制。
也就三分钟,灯亮了。
莫四从一个墙角逃到另一个墙角,赵美红依然挡在前面,上衣扣子解开两粒,那片红露在外面。
两人都喘着粗气。
赵美红说,你还嫌我?
莫四极其狼狈,你别干傻事。
赵美红说,你摸也摸了,看也看了,你不答应我的事,我就告你强奸。
莫四说,赵美红,你要讲良心。
赵美红骂,你还讲他娘良心?
莫四说,那你告吧,公安要的是证据,不然就是诬告。实话说吧,我已经不能干那事了,我老婆可以做主。你告我强奸,谁给你做证?
赵美红说,你等着瞧吧,我会找见的。往窗户这儿扫一眼,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艾叶突然害怕,转身就走。可能腿软的缘故,闪了一跤,顾不上疼痛,爬起来撒腿狂奔。
没一会儿,赵美红回来了,艾叶闭眼装睡。赵美红小声叫,艾叶,艾叶。艾叶不应。赵美红便睡了。她鼾声大,鼻孔里装了小风箱似的。
艾叶心里堵着,都快喘不上气了。她是那么厌恶赵美红,又那么可怜她。艾叶不想进厂了,说什么也不去了。她不知赵美红还能干出啥事。她突然想结婚,现在就想。是该和赵美红摊牌的时候了,这一关终究要过。当然,先得跟杜智摊牌。他还不知道她是赵美红女儿。赵美红臭名远扬,他敢不敢往这个坑里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