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响回到了北滩。身上的钱花光了,再住下去就得趴车站。吴响缠着黄宝,吃着黄宝,黄宝硬是没吐出一个有用的字。吴响打算回村弄几个钱,村里还欠着他一笔护林费。还有,吴响馋女人了。一种渗进骨缝的馋。好久没找徐娥子了,尹小梅出事,打乱了吴响和徐娥子的规律与默契,搞得饥一顿饱一顿。
吴响想顺便到林带瞅瞅,就绕了几步路。没发现树木被砍,吴响松了口气。他是快走出林带的时候看见王虎女人的。王虎女人正撅着屁股挖什么东西,大概是药材吧。吴响嗨了一声,王虎女人受了惊吓,险些跌倒,看清是吴响,没好气地说,我以为撞上鬼了呢。吴响用目光摸了她一遍,问,你干吗呢?王虎女人说挖药材。吴响说北滩的药材都挖你们家去了。王虎女人冷冷地说,这又不是草场,你少管,我不挖药村,去哪儿弄钱?不像有些人从棺材缝儿还能抠钱,我没那能耐!王虎女人的话有些奇怪,但吴响没琢磨出味儿来,沉了脸说,树林也归我管。王虎女人说,少来这套,我不吃。吴响想抓她,王虎女人灵猴一般躲开,别碰我!吴响以为王虎女人故意吊他胃口,这个女人很懂得骚,便嘻笑道,两天不见,长刺儿了?王虎女人骂,也不撒泡尿照照,提着筐就走。声音极轻,但穿过密密匝匝的树叶,陡然有了坚硬的力度,狠狠撞了吴响一下。吴响愣住,继尔羞恼万分,王虎女人的裤带松得很,谁碰都开,她有什么资格寒碜他?可她就是寒碜他了。
吴响愤愤地骂句脏话。
进屋不久,黄老大和三结巴先后追上门。这两人让吴响头疼,怎么躲也躲不开,似乎一直门外嗅着。炕上、桌上积满灰尘,吴响抓着一块破布狠狠地拍,屋内顿时弥漫起呛人的尘雾。黄老大和三结巴躲着吴响的布子,却不肯退出去。
吴响冷着脸,你俩有事?
黄老大和三结巴用眼神商量谁先开口,后又加了动作。吴响示意黄老大先讲。黄老大扭捏着,满脸皱纹绞出一个旋状的疙瘩,方说,吴响,黄宝没得过八万块钱呀。吴响已经对这句话过敏了,不耐烦地挥挥手,我向龙王爷发誓,我相信你,他得不得实在和我没关系。黄老大问,那你找黄宝干吗?吴响反问,谁说我找他了?黄老大一副看透吴响的样子,你能瞒谁啊?吴响不想理他,让三结巴讲。三结巴看着黄老大,想等黄老大离开。黄老大却把脸扭到一边。三结巴冲黄老大做了个厌恶的表情,然后陪着笑,吴……吴……吴响问,带来了吗?三结巴赶忙掏出帐本。吴响拿了,瞅都没瞅,一下撕成两半。三结巴急得眼珠要冒血了,你……你……猛地扯住吴响。吴响说我和你说不清,找村长打这个官司。走出一段,见黄老大没跟上来,低声对三结巴说,你用透明胶先粘了,弄乱我就不认帐了,放心,我跑不了。三结巴想了想,认为保存好帐本还是重要,不情愿的撇下吴响。
这成啥了?竟混得没法在村里呆了。吴响没找村长,径直去了徐娥子家。
吴响进屋就觉出气氛异样,但没往心里去,也没听懂徐娥子的暗示。两口子都在,男人编筐,徐娥子躺着。徐娥子男人看见吴响,眼神里闪过一丝兴奋,一丝紧张。吴响早已习惯了无视他的存在,只是笑了笑。徐娥子男人借口去菜地,徐娥子张张嘴,似乎阻挡男人离开,可男人已经出去了。
吴响关切地问,你没事吧?徐娥子摇摇头,刚才躺在那儿,她慵懒又略带感伤,此时则显得忧心忡忡,还有几分焦灼不安。
吴响再次问,吵架了?
徐娥子说没有。
吴响问,生我的气了?
徐娥子幽怨地盯住吴响,这些日子,你干啥了?
吴响说,没干啥,去县城办了点儿事。
徐娥子问,你是不是想和黄宝分钱?
吴响几乎闪断舌头,你说啥?谁这么编排我?
徐娥子说,都这么说,还有假?你往县里跑,是找黄宝吧?我上次一说黄宝得了钱你是不是就动了心思?吴响,听别人这么说,我的心就像掉进毛厕,难过得要死,你咋就这样了?
一股冷嗖嗖的寒气逼进心口,难怪王虎女人用那副腔调和他说话,说他从棺材缝儿扒钱,原来她们都认为他想和黄宝分一股。吴响问,你也信?
徐娥子问,那你找黄宝干啥?
吴响把他怎么怀疑尹小梅的死,怎么找黄宝的事说了。
徐娥子凄然道,我信你,别人谁信?再说,过去的事你翻搅它干啥?不管她是咋死的,黄宝不追究,你跳腾个啥?搞清了又咋样?你想治谁的罪?就算治了谁的罪,你能把尹小梅救活?你一定是哪股筋抽住了,吴响,可别自个儿往烟囱里撞啊。
吴响说,和你说不清楚。
徐娥子恨铁不成钢地,你中邪了,你以为你是谁?你走吧,以后甭来了。
吴响板了板脸,忽又笑了,这就要分手啊?我可天天想你,都快想疯了。顺手一拉,把徐娥子拽进怀里。
徐娥子挣扎着,不行,今天真的不行。
徐娥子的不合作反激起吴响的欲望,当然,夹杂了些愤怒。吴响没强迫过别的女人,更没强迫过徐娥子,可今天他管不住自己,他彻底地疯了。
徐娥子急得脸都绿了,快走!……我男人……
吴响已经把徐娥子扑倒,徐娥子气恼而委屈地呀了一声,泪水倾泻而出。她咬住牙,任泪水狂奔。吴响顿住,没想到徐娥子会这样。在这短暂的静默中,门咣地开了。
冲进来好几个人,徐娥子男人,焦所长,小个子警察,还有两个陌生人。
吴响的脑袋顿时大了,死死盯住徐娥子。徐娥子羞愧而慌乱,让你……说出两个字便咬住嘴唇,痛怨的目光碰碰吴响,迅速躲开。直到吴响被带走,徐娥子方扭过头。她的眼神彻底乱了,如开得正浓的杏花遭了冰雹,纷纷飘落。她似乎要跳起来,男人死死拖住她。
吴响没想到他会再次被推进那个空得让人发慌的屋子。他钻进了别人的套子,就像当初尹小梅钻进他的套子一样。
焦所长沉着焦碳一样的脸斥责,狗改不了吃屎,这回捂到炕上了,你还有什么话说?我这个所长好象专为你当的,整天就处理你的事了。吴响垂着头,却没有愧色,鸭嘴说在县城和相好搞也不行,在家里也不行,吴响庆幸自己的活动仅限于乡村,没想到乡村也不行了。哪条法律规定男人不准找相好了?
焦所长说,你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还想搞对抗?
吴响觉出焦所长话里的火药味浓了,老老实实地说,没有。
焦所长说,营盘的治安一直搞不上去,就是你这种人搅的。
吴响稍一沉吟,神色变过来,焦所长,我和徐娥子是十几年的相好了,这是周瑜打黄盖,两厢情愿,你要是管,在全乡不得抓几百号?
焦所长厉声道,少跟我滑,徐娥子丈夫不告你,哪怕你好一百年呢,现在他告,派出所就得管。
吴响的目光疲软下去,淋湿了似的。徐娥子丈夫早已默认了他和徐娥子,为什么现在突然告发?显然是被人鼓捣的。不管什么原因,只要他告,就没那么简单了。
焦所长冷笑,咋不硬了?还相好呢,徐娥子说你一直纠缠她,不跟你好,你就威胁她。
这不可能!吴响大叫。徐娥子虽然在这个圈套里扮演了角色,但吴响相信她不会乱咬,决不会!
焦所长问,你是不是想对质?
吴响一顿,他对这两个字心有余悸。就算和徐娥子四目相对,又能有几成胜算?
焦所长说事情已经犯了,抵赖狡辩全没用。如果把吴响送交刑警队,判他个强奸罪也不是没可能。所里也不想让事情搞大,尽量做徐娥子男人工作,吴响给他点赔偿,让他放弃上告。两条路任吴响选。
吴响长叹一声。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第二天,村长把吴响领出来。村长把吴响的护林费结清,全部交给派出所。吴响身无分文,帐上也无分文,彻底成了光棒。帐倒也有,那是他欠别人的。村长知吴响饿着肚子,随吴响走进饭馆。村长说,你一直催我要钱,亏得没给你,不然去哪搞这笔救命钱?吴响说,啥人啥命。村长咦了一声,你怎么一点儿不伤心?吴响说,伤心顶个鸟用?要伤心,我能死一百回。村长感慨,你这号人也少见。说愣不愣,说傻不傻,就是脑袋太拧,还不老实,全栽在女人身上了。女人呀,那可是一股水,流到一个地方就变一个形状,没把握可千万别上。吴响笑笑,与女人无关。我不就想搞清尹小梅怎么死的吗?我问问有错了?一问就惹祸事,你说怪不怪?村长显出一丝紧张,可别乱说啊。吴响道,我怎么乱说了,她死的稀里糊涂……你别走,我不说了。村长又把屁股稳在凳子上,沉默了几分钟,小声说,你知道了又怎样?别人说你想从中分一股。吴响恶声道,谁他妈乱嚼,我撕他的嘴。村长踢踢吴响,低点儿,我搞不明白,你到底为啥?吴响想了想,我也不知道,真是说不清。村长说,你天生是个不安分的主,噢,林子你也甭护了。吴响急道,不护林,我吃啥?村长说,我连你的影儿都逮不住,有你没你还不一个样?吴响说,没饭吃,我就赖在你家。村长骂,狗日的,一条喂不饱的狼。吴响大声说,再切一盘猪耳朵,反正你也心疼了。
从饭馆出来,吴响说,我不回去了。
村长硬扎扎地看着他,想让我雇轿子?
吴响说,我找黄宝去。他还能回村吗?三结巴不把他嗡嗡死才怪。吴响原打算去找徐娥子,狠狠质问她一番,又觉得没意思。现在,他最想找的是黄宝,黄宝怕,他偏要找。反正他已落魄成这样,更没啥顾忌了。
村长抓抓帽子,又扣上了。你这根筋算是绷住了,算我白费唾沫,腿是你自己的,爱往哪儿刮达往哪儿刮达,往坑里掉吧你。
吴响说,还得借我十块钱。
村长没有好脸色,穷得就剩一张嘴了,还借,我再当两年村长,这条命也得让你借了去。掏出十块钱,狠狠拍给吴响,那顶帽子终是被他揪下来。那时,他已离开吴响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