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目光似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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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范素珍明白自己还是在意杨文广的,看杨文广坐在警车里,她紧张得几乎喘不上气。看样子,今天离开菜站是不可能了,杨文广去办事,她就得替他守着。菜站没啥东西,杨文广显然是让她守地窖里那个家伙。范素珍慢腾腾地往菜站走,想又得变着花样给那个强奸犯做饭,止不住一阵反胃。

范素珍打开大门,扫完地,端着簸箕出来,猛看见二全脸贴着玻璃,正往大房里瞅。范素珍一哆嗦,簸箕掉在地上。二全扭过脸,没有丝毫惊慌,像在自己家里。范素珍叫,你这是干吗?二全说,我看见一只乌鸦飞进去了,明明安着玻璃嘛,怎么飞进去的?你干吗这么紧张?这房里有秘密吧?范素珍说,没收菜呢,房还是空的。二全说,那就好办,给我打开。范素珍惊问,你进去干啥?二全说,找那只乌鸦。范素珍说,你别在这儿瞎捣乱了,有啥事等杨文广回来再说。二全说,你不知道?杨文广让抓进去了。范素珍说,这不正合你心意嘛。二全说,有些事还没搞清楚,我得查查,你打开门。范素珍说,我凭啥给你打开?杨文广雇我看门,他不在,我不能开。二全说,怎么说你也是我嫂子,别跟他瞎混,没个好。范素珍耐着性子说,别折腾了,房是空的,我也没做过昧心事,有啥好不好的?二全说,心里没鬼就打开,我就瞅一眼。范素珍说,我没钥匙。二全说,那我就砸门了。果然捡起块石头。

范素珍知二全做得出,忙牵住他的胳膊。二全使劲一甩,范素珍抱得更紧了。二全大声说,放开,要不连你一块儿砸。范素珍说,大白天的,你当强盗呀。二全大嚷,我就是要当强盗,谁拦我砸谁。范素珍意识到二全是故意招人,忙说,你要干啥,明说嘛。二全说,我要进去看看。

范素珍想公安鼻子那么灵,也没嗅出尹石头的味儿,二全还能咋的?与其让他疯闹,不如给他打开。

二全东瞅瞅,西看看,然后蹲在地上,敲敲,听听,再敲敲,听听。范素珍心跳突然加快,这一让步也许要惹祸。可这个时候也只能随他,不然就让他看出鬼了。范素珍紧靠着门框,目光轻飘飘的,后背悄悄湿了。

二全没发现什么,小声咕哝,真他妈怪了。范素珍松了口气,哪有什么乌鸦呀。二全怪怪地盯着她,杨文广的狗都躲得远远的,你倒忠心,图个啥?范素珍说,我在菜站干活,惹谁了?二全横扫她一眼,背着手走了。

范素珍几乎瘫在地上。真玄,二全再敲一会儿,没准就露馅儿了。这个家伙……范素珍突然发现自己心底隐秘的渴望:揪出天杀的尹石头。

女人死后,二全曾找过范素珍一趟,说女人喝药是杨文广出的主意。范素珍非常吃惊,杨文广怎么会出这种主意?二全说的有鼻子有眼,范素珍半信半疑。二全让范素珍替他作证,他要告杨文广。范素珍说我还不清楚咋回事,让我想想。她问杨文广,杨文广无奈地说,我只让她做个样子,没让她真喝。果然和杨文广有关。范素珍说,二全说要告你。杨文广说,告吧,判一百年我也认了,谁让我管这些烂事呢。杨文广痛悔的神情刺痛了范素珍,她沉默了。

范素珍把杨文广和二全喊到一起,试图商量个解决办法。事情已经发生,说什么也讨不回那条人命了。杨文广说,我心里也难受,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你要钱我给,现在给不了打欠条,要剁手我认,要女人,你就把芹菜领过去。二全瞪着血红的眼,只咬住一条:杨文广昧了良心,要杨文广偿命。

范素珍没给二全作证,理由是她当时不在场,没听杨文广说过那句话。二全和范素珍翻了脸。

待范素珍到杨文广菜站干活,二全找到范素珍,问她为啥给他干。范素珍说给栓子看病,得挣钱。二全说,你离开他,钱我帮你挣。范素珍说,俩人挣钱更快。二全的语气就变了,你就要在那儿干?范素珍说,等有别的挣钱路子,我再离开。二全瞪范素珍好半天,然后恨恨地说,我替我哥害臊。两人彻底闹翻。

高山鬼头鬼脑地进来,吓了范素珍一跳。高山胡乱瞅着,问,杨哥……去派出所了?范素珍猜他听到了什么,说,他办事去了。高山哦了一声,靠在椅子上抽烟。高山没尹石头讨厌,嘴里也没那么多荤话、脏话,平时胆子也小,二两酒下肚就不一样了,不找人打一架就活不过去。那半拉耳朵、满脸伤痕都是打架留下的记号。高山横坐一会儿,竖坐一会儿,似乎屁股底有钉子。范素珍说,也没什么事,你忙你的吧。高山说,除了来菜站,我还能忙啥?哎,姐,你说这么多天了,为啥一个卖菜的也没有?范素珍心不在焉地摇摇头。高山说,菜贩子不可能来,他们没这个胆儿,除了菜贩子,他们还等啥?范素珍还是摇头。高山的声音忽然低下去,你说尹石头躲哪儿了?范素珍说,谁知道呢。高山说,这小子到处惹祸,杨哥要是早听我的话打发走他,哪有今儿的麻烦,哎!范素珍打断他,反正没事,你先回吧。高山说,回去干啥?老婆跳着离婚,都烦死了,我去路口看看,万一菜贩子的车闯进来呢,不干点儿啥,骨头酸得要命。

杨文广雇的人都这样。范素珍让杨文广雇几个稳成的,杨文广说她不懂。范素珍只能离他们远点儿,其实,在别人眼里,她和尹石头高山何尝不是一路货?

范素珍把饭做好,盖在锅里等杨文广。二全忽然又闯进来,范素珍一阵心慌,他怎么又来了?二全嘿嘿笑着,露出玉米样的板牙。范素珍多年没见二全笑了,头皮一阵酸麻。

二全说,嫂子,你的脸红红的,是不是梦见我哥了?

范素珍不知说啥好,没理他。

二全往前凑凑,我刚从派出所回来,看见杨文广了,他在那儿交待呢。

范素珍轻轻哦了一声。

二全突然生气了,你不相信我?要不,你去看看?

范素珍轻描淡写地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二全痛心疾首地说,你怎么这么糊涂?他犯事,能有你的好?

见范素珍发愣,二全进一步诱导,你说出尹石头藏哪儿就算立功了,肯定没你的事。

二全绕了半天,还是为尹石头的事。范素珍说,我不知道。

二全冷笑,你会不知道,哄鬼去吧。

范素珍说,我怎么能知道?

二全说,这个还用问?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范素珍说,我真不知道。

二全又软下来,好嫂子,算我求你还不行?我替大伙求你,你告诉我尹石头藏在哪儿。杨文广把菜贩子赶走,每家几万斤菜又拉不出去,他定的价还低得没谱,太他妈损!我知道你跟他是不得已……

范素珍打断他,我不知道!

二全换了口气,你拿不定主意啊,我知道你为难,你好好想想,我晚上找你。

范素珍的心突然乱了。二全认定她知道尹石头的下落,可是,她能说出去吗?这家伙真是难缠。

天色昏暗了,杨文广还没回来。范素珍怅怅的目光伸出去,触摸着无边的黑暗。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怕二全再来,起身将大门关住。她从没这么怕过二全。

范素珍提心吊胆地熬了一夜。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令她心惊肉跳。

红红的日光纸屑一样飘下来,范素珍伸腰打个呵欠,起身打开大门,突然呆住。栓子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她,目光锋利而愤怒。范素珍惊叫一声,抢过去想把栓子搂在怀里,他转身跑开。

栓子疯狂地跑着。妈妈骗了他,又一次骗了他。

过了很长时间,栓子土头土脸地站起来。往四下瞅瞅,静悄悄的,没人看见。栓子放心了,磨磨蹭蹭地往回走,快进村了,猛地停住,他不想回去。栓子折回去,依然磨磨蹭蹭的,穿过小河,到了那棵榆树下。来这儿干啥?他歪头想了想,慢慢想起他要干啥了。

大黄狗竟然是杨文广家的!那天,他悄悄跟在大黄狗身后,真真切切地看见大黄狗进了杨文广家。栓子傻了,大黄狗怎么会是杨文广家的呢?可恨的是,他一直被这狗东西蒙着。虎子和夏日一定又把这件事当乐子讲出去了,栓子都快气疯了。

两天没来了,栓子不知自己有没有这个胆子。假如妈妈不去菜站,他就放弃了。可是妈妈骗了他,想到此,栓子陡然胆壮。

轻轻的足音传过来,不用猜也知道是大黄狗。它是栓子唯一的伙伴,可它是杨文广家的……栓子的眼泪直流下来。大黄狗看着它,竟然也泪汪汪的。栓子暗暗给自己鼓劲,不要心软,不要心软。他招招手,大黄狗贴上来。栓子掏出绳子套在大黄狗脖子上,绳子是姥姥打的,他把两股拧在一起,就成了一条粗绳。大黄狗躲了躲,栓子拍拍它的头,它老实了。栓子牵了绳子爬到树杈上,一咬牙,猛地坠下来,大黄狗嗖地吊起来。呜汪呜汪……大黄狗又蹭又踢,把榆树扑得哗哗响。栓子没想到大黄狗这么有劲,有几次他险些被吊上去。呜汪呜汪……大黄狗没有刚才踢得有劲了,可叫得越发惨烈。栓子浑身发抖,快坚持不住了……大黄狗蹬了一下,栓子猛又拽紧了。

彻底静下来了。偶尔坠下一片树叶,噗的一声,之后又是沉寂。栓子慢慢松开,大黄狗咚地扎到地上。栓子顺着树干软下去,满脸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