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影子又在脑里晃了,慢慢晃成一根粗硬的头发,头发又变成一枚尖锐的钢针。黄周头疼得要裂开了,他想把它拔出来,可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靠近它。那东西坚硬无比,又神出鬼没。黄周的心彻底乱了。
那天黄周去买酱油,见小卖部旁边有个报摊,便凑过去。黄周原本看见字就头疼,连初中都没念完。打工这几年,他对书报产生了兴趣。工地上的日子枯燥而单调,工友们自己演绎的节目常常青黄不接,黄周就捡一些废报纸来读。开始只是解闷,慢慢的,他的眼球就沾在上边了。报纸让他不安,因为不安,他就四处找报纸看。他想通过报纸上的故事做出某种判断。黄周和王红感情不错,他从没打算怀疑王红。可听得多了,读得多了,他不怀疑都不行了。黄周总能在故事中辨认出他和王红的影子。特别是周围的人成了故事的主角后,黄周就更加焦躁了。这种焦躁像一股强劲的风,吹得黄周晕头转向。一天,黄周实在憋不住了,吃过晚饭后,偷偷溜出去。他走出没多远,就有个女人凑上来,甜腻腻地叫着大哥,问他想不想放出去。那女人三十上下,尽管抹了厚厚的脂粉,仍没盖住她黝黑的底板。她说得太直接、太实际了,她很懂得黄周这些人,他们不是为了寻欢作乐,而是把自己的东西放出去。她只是一个帮手而已。黄周迟疑了一下,那个时候他竟然想起了王红。女人凑到黄周跟前儿,大哥,五十块儿,便宜。女人脸上的香气扑进黄周鼻孔,他舔舔嘴唇,仍然没说话。女人就伸出三根手指在黄周眼前晃了晃,大哥,不能再低了,我这人痛快。黄周跟着女人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屋,女人一边利索地脱衣服一边让黄周先交钱。女人解释,不是不相信大哥,有的人完了就跑,我吃过亏。黄周心跳如鼓,但还是决定豁出去。他摸出五十块钱,女人扫了一眼,问,没零的?黄周摇摇头。女人接过去,来回弹了几下,冲门外喊,富子,找二十零钱来。外面应了一声,一只胳膊伸进来,手上捏着二十块钱。那男人没够着女人,于是往里探了探身子,连带着把脑袋也伸进来了。那是一张黄周熟悉不过的面孔。男人显然也认出了黄周,他冲黄周点点头,缩了回去。男人叫李文富,黄周和他在一个工棚里住过两年。女人觉出黄周的异样,说,我男人,不用怕。黄周逃了,白白损失了五十块钱。在床上滚了半夜,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他又想到了王红。黄周自认是个好男人,竟然也会去****,如果不是工友的女人,他肯定就干了。那王红呢?她守得住吗?黄周不觉得是在自找麻烦,他认为他的想法合情合理。
黄周好长时间没看报纸了,于是买了份法制报,这是他第一次花钱买报纸。黄周来回翻了翻,盯住了一个故事。他的眼球慢慢硬了。故事写一个男人和妻子生活了十多年,一个偶然的事件,他发现十岁的孩子竟然不是他的。于是男人向妻子要抚养费、精神补偿费。黄周被这个故事击中了。天啊,到处是谎言,到处是欺骗。
黄周失魂落魄的,一路上摔了几个跟头,额头上碰起两片淤青。进门前,他把报纸折好,揣进兜里。
黄周不能再等了。
次日一早,黄周很坦然地对王红说,他要领豆苗去医院。也许是黄周凝重的表情,也许是黄周冷静的声调,王红慌了一下,但她很坚决地说,不行!
不就是个鉴定吗?瞧瞧她的样子。黄周冷冷一笑,拽着豆苗就走。王红扑上去,牵住豆苗的另一只胳膊。
豆苗大叫,放开我,我不去!
黄周说,看拽脱孩子手腕。王红一松手,黄周趁机抱着豆苗出去。王红追出来,拖住黄周的腿。黄周一股无名火起,重重踹了王红一腿。王红的衣服敞开了,头发披散开来,但她没哭也没叫,爬起身又扑到黄周身上。
豆苗吓得大哭,爸爸,爸爸,放开我。
黄周的心柔柔地颤了一下,他还没这么残忍过。可王红不顾一切的样子又让他的心硬起来。王红护的不是豆苗,她护的是自己。
当时,赵全就在门口蹲着。他嘴上叼着一支烟,手里端着一杯水,看西洋景一般,样子悠闲极了。
黄周要挣脱王红时,王红急急地叫,赵全,你拽住他!
黄周没料到王红竟然让赵全帮她。赵全显然也没想到王红喊他,他的手抖了一下,犹犹豫豫地站起来。
王红又喊,赵全,求你了。
赵全跳过来,抱住黄周。黄周大骂,****你妈,你给老子松开。王红从黄周怀里把豆苗抢了出去,如一只跳鼠,很快就跳出了黄周的视野。
黄周冲赵全挥着拳头。这么个破男人,竟然做了王红的帮凶!王红竟然与这家伙串通一气!!但黄周的拳头没有擂到赵全脸上,赵全脸上不再有慌乱,而是漠然和傲慢。他不说话,冷冷地斜着黄周。
黄周的拳头慢慢松开了。他有些发毛,他不知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过了一会儿,黄周和赵全先后走进菜地。两人隔得不远,像以往那样,谁也不跟谁说话。黄周极力扮出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里沮丧到了极点。什么也没干成,倒让王红带着豆苗跑了。他不知王红去了哪儿,不时地回头张望。
那一夜,王红和豆苗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