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谁是谁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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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个问题摆在黄周面前:怎么把豆苗领到城里?上次从医院回来,黄周再三嘱咐豆苗不要对王红讲去过医院,可没过几天王红就知道了。王红问了黄周半天,她着急的样子,仿佛黄周背着她干了什么可怕的事。黄周好容易搪塞过去,现在单独领豆苗进城是不可能了,他不能让王红有任何怀疑。

办法倒是有,领王红一块儿进城,问题就解决了。黄周早就有过这个想法。好多民工进城时都带着女人,他们在郊区租半间简易的房子,一个家便落下了。女人找点零活,钱挣不多,但一个月的房租足够了,日子也就这么凑凑合合过了。大多数女人是找不上活的,有时男人领不到工资,不但付不了房租水电费,日常生活都困难,女人就去干那种事。她们涉猎的对象就是进城的民工。丈夫同意妻子这么做,起先是无奈之举,可等腰包鼓起来之后,就当作了一项发家的生意,有的干脆辞了工地的活儿,专职站岗放哨。尤其是建筑工地集中的地方,每天晚上,路边都站着形色各异的妇女。她们不像那些小姐浓妆艳抹、袒胸露乳的,个个朴朴实实,但她们的目光也是会放电的。生意嘛,总要竞争的。黄周起先傻乎乎的,询问几个带着女人的民工找什么活,每个月的花销等,按时髦的说法,是为王红进城做个论证。等知道真相,羞得脑袋差点错了位,那个念头也就流产了。黄周宁可被寂寞煎熬。

现在,那个想法又拱出头了,只是黄周拿不定主意。王红留在村里是危险的,把王红带到工地上同样危险,但要领豆苗进城,就不能丢下王红。

黄周天天费脑子想着怎么说服王红跟他进城,他知道王红恋家,不会轻易离开。

那天,黄周在镇上碰见了曾在一个工地干过活的马达。马达说他们两口子在京郊给人种菜,雇主的邻居也是种菜的,托他在老家招两个能吃苦、会种菜的人,他问黄周去不去。黄周立马答应了。

王红犹犹豫豫的,扯出一大堆问题:地怎么办?房子怎么办?呆不下去怎么办?她对任何事都没有足够的信心。黄周的理由是很坚硬的:挣钱。只有去城里才能挣到现钱。至于地,荒着好了;房子,插住好了;呆不下去,回来好了。王红还想说什么,黄周就不高兴了。王红这么不痛快,是不是舍不得什么人?他的话不再柔软了,硬梆梆地说,你不去,我领豆苗去。王红轻轻翻他一眼,谁说不去了,你的脾气越来越大了。

半个月后,黄周带着王红和豆苗到了京郊。菜地旁边有两间房子,一间给黄周一家住,另一间住着一个叫赵全的安徽汉子。雇主姓阮,一米六不到的个头儿,马达说姓阮的起码有一百多万。黄周直吐舌头,阮雇主其实也是农民,他那些钱黄周两辈子也挣不到。

工钱不多,黄周和王红每人四百五,好在住房不要钱,除去日常开支,每月能攒一点儿。活不是很累,只是大棚里温度极高,闷得喘气都困难。黄周盘算,他和王红抓紧干,每周能歇两天,那样,他就能领着豆苗出去了。

唯一让黄周心里起疙瘩的是赵全。赵全不言不语,目光阴郁而充满敌视。来的第一天,黄周就和赵全发生了磨擦。阮雇主给两人作了介绍,交代了有关事宜就离开了。黄周掏出烟,想和赵全套个近乎。赵全没接,啥话也没说就走了,表情冷得像是刚在冰柜里冻过。黄周晾在那儿,很是难堪。黄周并不是巴结他,只是觉得一块儿干活应该处得好一点儿。过了一会儿,黄周听得赵全大声喝斥豆苗,豆苗被吓得大哭。原来豆苗不知什么时候溜到赵全的房间,解下了他拴在床头的红气球,又失手把气球飞走了。黄周火了,不就是一个气球吗?我赔你十个,吓唬孩子干吗?赵全操着浓浓的乡音,说出的话更不客气,你能赔我原来的?黄周说,这不是抬杠吗?赵全阴阴地勾了黄周一眼,转身进屋,咣地摔了门。晚上,黄周和王红一再告诫豆苗,不要进赵全的屋,不要和赵全说话。等豆苗睡着,王红说赵全的目光不怀好意,她挺害怕。黄周说他又是狼,有啥怕的?一把揽过王红。王红指指隔壁,让他小声些。中间的墙只是薄薄一层砖,不隔音,放个屁两头都听得真真的。黄周嘴上不在乎,心里极不舒服。条件差了些,可比那些做皮肉生意的民工强多了,黄周自我安慰。

一周后,黄周喊马达两口子过来吃饭,了解到赵全一些事。马达说赵全早就出来打工了,原先挺随和的,后来女人跟人跑了,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黄周的怨恨便淡了,甚至还有些同情赵全。再见了面,黄周总要冲他点点头,赵全仍是那样,阴阴地瞥黄周一眼,便低了头。赵全性子怪,种菜倒是一把好手。

一天夜里,黄周一家突然被号啕声惊醒。是从隔壁传过来的,那声音惨烈、凄厉,在寂静的夜晚,这哭声实在让人恐怖。黄周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哭几声就会停止。可赵全越哭越高,没有一点儿停止的意思。黄周拍了拍墙,哭声突然没了,被刀切去了一样。可黄周和王红却无法入睡了。王红说,这么耗下去,人会疯的。黄周说,明天我找他说说。王红发愁地说,瞧他那榆木样子,你能说进去?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吧。黄周说,找个活儿不容易,一时半会儿,往哪儿换?王红不吱声了。第二天,赵全依然冷着脸,仿佛女人跑了,全天下都欠了他的债。黄周问他晚上怎么了,赵全冷冷瞅了黄周一眼,不答,弄得黄周挺没意思。赵全的神情告诉黄周,他反感别人“关心”他。黄周不甘心地说,你影响了我们睡觉。赵全没有表现出丝毫歉意,也不作任何反驳,低下头离开。赵全横竖是软硬不吃,黄周干瞪眼。

日子稍一稳定,那个影子便在黄周脑里飘来荡去,锤一样击着他。黄周无法平静,一个人心里装着事是无法平静的。

碰着那天休息,黄周说要带豆苗出去走走。王红问去哪儿,黄周说随便看看,豆苗还没出去过。王红说,就带豆苗一个儿去?黄周听出王红的意思,说两个人都走了,让老板知道不好,你先别去了。王红说,我又没说去,看把你吓的,不是带豆苗干啥坏事吧?黄周装糊涂,笑了笑,没接王红的话。出门时又嘱咐,让王红防着点儿赵全。王红故意说,我才不呢。王红脸上带着笑,但黄周听出来,她确实是有情绪的。

黄周领着豆苗转了一整天,跑了两家医院,但没做成。那两家医院都没有这项业务。傍晚,黄周和豆苗一进门,王红大大松了口气,说,你俩总算回来了。黄周问,怎么了?王红说她洗衣服时赵全贼眉鼠眼地盯着她,她害怕。黄周像被咬了一口,有一种尖锐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