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宇松开了手，他当然知道父亲说的那家伙是谁。
不知是不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杨宇自小就对皇帝很讨厌。
皇帝的存在，皇帝这个制度，坐在皇帝位置的家伙……甚至包括拥有皇帝的这个大宋他都非常讨厌。
“明明西方已经是君主立宪制，为什么我们依旧如此落后？”
这样的话，很难想象是六岁的孩子说出来的，但更可怕的是，这话是在他参加司马棣的诞辰上说的。
当时杨家还处于被冷落的立场，之所以让杨宇来参加，是因为随着时间推移，司马棣气消了不少，念及“怒不及小儿”，单独把杨宇召来了建业。当然，实际上司马棣从未讨厌过杨家，只不过外人可不知道这些，杨靖和龙族公主更不会主动谈起其中的内幕。所以大部分人包括护送杨宇的杨家族人，都认为这是司马棣在寻求和龙族有良好关系的杨家进行和解。
毕竟，比起思考个人感情，他们更愿意相信这一切是出自政治目的。
可惜他们制定了开头的计划，没料到之后的发展，众目睽睽之下，杨宇说出了极为难听的话。
童言无忌，但如果这是有样学样，所代表的意义就不同了，不少人嘴角勾起，仿佛已经看到了杨家悲惨的未来了。
然而——
“不满的话，你可以来取代我。”司马棣咧嘴一笑，揉了揉杨宇的脑袋，一点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众皆惊愕，但他们很快就“明悟”了答案，无非是司马棣想透过杨家和龙族搞好关系的决心非常强烈，甚至到了不惜容忍杨家不臣之心的地步。
可惜，杨宇没有就此罢休。
“你这家伙，是在瞧不起我吗？我可没有开玩笑！”
众人倒吸口气，纷纷摇头，心想杨家完蛋了，只是打脸比什么都来得更快。
“我知道，因为只有喜欢才会不满。”
在西方故事里，龙的眼睛是全身最脆弱的部位，但反过来思考，正因为龙的眼睛敏锐，所以这里才是弱点。
那是杨宇第一次尝试抬头和那个针对自己家人的皇帝对视，然后，他发现了这个居于大宋顶峰的家伙的本质。
“胆小鬼。”杨宇不满地骂道。
司马棣却是哈哈大笑，将他抱了起来。
事后，很多人都赞颂司马棣大度，同时在暗地里骂杨家小儿注定不成大器，只有极少数人察觉到，尽管一副厌恶的表情，杨宇并没有从司马棣的怀抱挣脱。
在那一天，杨宇就明白了，在那个位置的是个没有勇气去改变这个国家的家伙，但这家伙同时也在不断和这个国家的“极限”战斗。
简直没什么比这更愚蠢了。
之后每年司马棣都会把杨宇叫过去，而每一次杨宇都在骂他，司马棣非但不生气，反而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有人猜测司马棣也许就喜欢这套，而东施效颦的结果就是发配或处死，之后没人再敢仿效，只能暗叹杨家运气非凡，被皇帝看上眼了。
面对这样的谣言，杨宇本是报复本是发自内心，把批判的范围上升到“见人就咬”，偏偏随着年龄长大、知识面变广，他越讲越有道理，到最后那些达官贵人只能告到司马棣那里。
“既然没说错，那又何罪之有？”
告发者们无语了，只得夹起尾巴做人，但杨宇并没有因此对司马棣感恩，直到——
“那是你愚蠢，大宋以皇帝为尊自然有其道理。”一个面瘫嘲笑了他。
“连你都为这个愚蠢的家伙说话？”杨宇怒。
“愚蠢这点我赞同，但皇帝的存在是必须的……考虑到你智力低下，我大发慈悲解释一下。”
虽说有秩序的和平世界是普通民众的追求，但可别忘了，天球和地球世界不同，这是一个魔法世界，在这里，至强者有着轻而易举影响一个国家命运的力量。
“为此，系统出现了，王权也为之而诞生。”
盖亚意识虽然做了许多限制人类破坏环境的事，但它没有妨碍人类的存续和发展，因此其下属的各个中央魔法系统，为人间带来了扶持王权的一系列特权，凭借这特权，一国之主能单凭系统的力量，和强者对抗。
若非如此，可以预见天球世界将是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但因为多了可以限制强者的王权，天球世界以微妙的三足鼎立之势，在总体上构成了和平的社会。
当君王不仁，民众可以让王者“失天命”，在强者的带领下将之推翻。
当强者不义，扰乱天下，屠杀无辜，君王能聚天下之力，将之抹杀。
“那你解释一下西方是什么回事？”
“他们只不过是把君主的权力下放到朝廷手上，本质没什么区别。”
“但一个人昏庸的可能性比一群人愚昧要更容易不是吗？”
“你的理论没错，但现在的情况没那么糟糕。”
杨宇语塞了，就算他骂了某人千万遍，他也不会说那家伙已经昏庸到了要推翻的地步。
“我们不该为后世之人考虑？”杨宇不想就此放弃。
“别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面瘫冷冷地扫了一回事，“西方近万年历史告诉我们，历朝历代，每一个开国之君、每一个有为的中兴之主都抱着你这样的想法，但他们都失败了，这是因为世界始终在进步，而人的眼光却是有限的！我们所能做的，唯有……和你说了也不明白。”
面瘫没有说下去，但杨宇从其眼中明白了一点。
他打算实现那个蠢货的追求。
“就算这么做了，最多也就延续一下寿命，到头来又有什么用？”
“当然有意义，‘我们’都是活在当下的人。”
为了一己私欲，为了一己之见，把所有人牵涉进来这种事，并不在眼前之人的考虑之中。
“你不觉得这样会浪费自己的才华吗？”
“不会，因为守业比创业更难。”
也许千秋万世是梦，但人们仍愿一代接一代去追求。
杨宇的观念改变了，被面瘫和那个愚蠢的皇帝改变了，不过少了任何一人都无法改变他，对他而言，两人都是无比重要的存在。
之后，他还在继续批评，但不同的是他开始身体力行，以身作则。偶尔，他回想起自己当初的幼稚，没有羞愧，唯有感激——
能够在此思考这些，首先得活着。
大宋并不完美，但像他这样的人，都能大展心中抱负。
那人赋予了他们“宽容”和“自由”。
……
清晨，秋末的阳光来得是那么晚，但朝廷的宣告比什么都要早。
“他还没死。”
收到消息，杨宇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有什么想从心中涌出。
但他忍住了，因为还有要做的事。
“殿下，请不要冲动。”
四位长老来阻拦，但杨宇这次没有留手，眨眼就破开了禁锢结界。
“宇儿，等一下。”杨靖赶来。
“不，父亲，这次我想相信自己。”
杨宇对父亲杨靖的信任并没有减少，因为他如约地带回了心兰，但这还不够，那个孩子的梦破碎了，幸好现在还有修复的可能。
他也不会怪责父亲，因为父亲要顾虑的事很多，杨家、龙族、大宋、人民……但他不同，也不想顾忌那么多。
那人给了他自由的天空，他要为之报以热血！
心兰一直努力的东西，他拼死也要守护！
“嗷！”
爱丽丝发出一声龙吟，驮着杨宇迅速向着北方飞驰而去。
……
“世民，给我出来！”
杨宇的到来，洛阳城中的司马世民早有所料，只是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幸好一切已经准备就绪，他连忙奔出城外把杨宇迎接入城。
“杨宇兄，别来无恙。”
世民神情自若，一点都不像是刚夺位成功的人，只是杨宇看出了他眼神有异，再看其身后跟着的那群杀气腾腾的将领，愤怒之意生生压了下去。
因为，那群将领与其说是针对杨宇，倒不如说是针对世民，杨宇有种错觉，哪怕他出手杀了世民，那群人都不会阻止。
“你干了什么？”杨宇一把抓起世民的衣领，凶狠地问道。
后方的一些将领不由嘴角一勾，然而下一刻，变故徒生，七颗龙珠突兀冒出，把他们尽数击飞，之后爱丽丝迅速配合杨宇迅速把这群将领击昏。
见周围的“眼线”被解决，世民终于得以松一口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世民闻言，露出悲痛欲绝的表情。
“岳江红叛变，父皇重伤，如今危在旦夕！”
……
皇太孙年幼，二皇子一派为了篡位而跃跃欲试，这时本应作为皇太孙重臣的岳江红起了异心，先是骗世民来“清君侧”，然后在背后打世民一个措手不及，击伤司马棣，准备把世民当傀儡扶持上位。
“岳江红去哪里了？”杨宇火冒三丈。
“各路大军已退，唯独三弟不肯放弃，所以那个逆贼亲率大军去了北方……”世民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漏洞是有的，但是杨宇没时间思考这些了。
“陛下在哪？快带我去！”他急道。
世民虽然被杨宇的急切吓了一跳，但不敢怠慢，连忙带着两人进城，这一路上当然并不顺利，满城士兵大部分都是岳江红的人，幸好看见自家殿下逃脱了魔爪后，世民的亲兵在爱丽丝和杨宇的帮助下迅速重整旗鼓，只不过这苦了刚回到城的百姓。
“爱丽丝，注意不要太过火了。”
“好！”
因为心急于见到司马棣，杨宇留下一个分身便跟着世民进了皇宫。
然后在寝宫见到了一堆御医和昏迷不醒的司马棣。
“陛下现在怎么了？”
杨宇抓住一个御医问，那凶狠的语气，吓得御医双脚立刻软了，一个劲求饶。
见状，杨宇抛开御医，走到床边，亲自用魔力检查。
而司马棣的情况，就算是不懂治疗术的杨宇也能一瞬间检查出来——
心脏的位置被贯穿，无法复生，是这群御医不断施法才保住了司马棣的最后一口气，但其生机依旧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流逝。
“父皇，儿臣对不起你。”
世民在一边跪下，伏地痛哭。
“臣等罪该万死！”
不少御医也跪了。
杨宇能理解他们的行为，司马棣这种情况，唯有心兰才能将之救活，但很明显，他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于是，杨宇做出了个决定。
以没有一丝犹豫的气势——
挖出了自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