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牧童大约见我可怜,要送我回家。
我只能将他带到我昨夜留宿的破庙,许是三百年前的缘分,他对我很是关心,很认真地询问我,要不要去住客栈。
我瞄了瞄屋外,摇了摇头。
当思念变成执念,就会发现自己的师傅如影随形,此时他站在破庙门口,因为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觉得他似乎绷紧了身体,双手攥成了拳头。说到底,我虽爱着他,却又惧着他,此番他这么横在门口,还一幅怒气冲冲的样子,虽说只是我的想象,我也不敢就这么直接穿过去。
小牧童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我看着他走到门口,然后嗖的一下从师傅的身体上穿过,并无任何异样,我叹了口气,盘腿在干草上坐了下来。
此时是正午,艳阳当空,我倚在一个破了的石像旁边,看着门外的师傅。那红衣人影那么灼眼,就那么站在太阳底下,红色的衣衫随风而动,真正是赏心悦目。我慢慢地朝着人影挪了过去,站在了他的面前。
想伸手去摸一下,却又怕这么一触,幻象就会消失。正犹豫不决之时,那幻象伸出手来将我一拉,我发觉自己的手被他牢牢钳住,顿时惊恐万分,莫非这不是什么幻象,而是妖魔使的诡计?
“何方妖孽,竟敢在本仙面前装神弄鬼!”我大喝一声,然后一提真气,周身便神光闪闪,让我顿生无限勇气。
“妖孽?”人影冷哼一声,“苗苗,你胆子挺大的。”
这妖孽好生狡猾,竟然还模仿了师傅的声音。我一道水箭打了过去,结果他伸手一弹,星点儿火光从他指尖溢出,我那水箭瞬间消失,连渣渣都没剩下。
糟了,又是个棘手的妖物!
那火星不灭,径直朝我面上袭来,我一手被他钳住无法后退,只能弯腰躲过,没曾想那火星变成了一根羽绒,晃晃悠悠地落在了我脸上。
“师……师傅!”
我再眼拙,也认识凤凰的羽毛。
“师傅……”
若是妖魔我还敢搏上一搏,而此番真正见着师傅,我顿时腿脚发软心慌意乱,“该怎么办?师傅是抓我回去惩罚我冒充上神之罪的么?”
我垂着头僵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许久都没人吭声,我偷偷抬眼,恰好对上了师傅的眼睛,他的眼睛本该像头顶的天空一般深邃,而此时,却是红色,那红就像在眼中点的朱砂,又像是寒风中凛冽的红梅,让人触目惊心,而那微微皱着的眉尖告诉我,师傅现在很生气。
“师傅,你怎么了?”
我咚地一下跪倒在他面前,哽咽道:“我不是故意装作水漾上神转世的,我也是去雪山的时候才知道的,真的。”
我咚咚地磕头,“师傅,我没有骗你。上次在翎山的一个水潭里,我看到的,水漾上神的魂魄被封在紫砂壶里,师傅,我没有冒充她的心,你原谅我。若是要惩罚我冒充上神,我……”
我伸手抹了把泪,尔后斩钉截铁道:“我也甘愿受罚。”
我平白多活了三百年,平白成了神仙,平白过了上仙的天劫,还被误认为上神,平白得了那么多宠爱……
这些多出来的岁月其实都不属于我。即使它们被全部收回,我也心甘情愿。
“师傅,你别讨厌我。”我喃喃低语,师傅蹲下身来,轻轻地摸了一下我的头,他的动作很轻,我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僵着脖子跪在那里,心跳如擂鼓。
“苗苗,你可知道为何我每次去翎山都空手而归?”师傅的声音很平静,他将我扶起之后抱在怀中,我心惊肉跳之余,却又觉得不可思议和莫名欢喜。
“天地轩辕镜,窥天地,现人心。在翎山脚下,便会不知不觉受到幻象影响,越往上走,影响越深,倒最后,会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它制造出来的心魔。”师傅伸手顺着我鬓间的发丝,“苗苗,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
师傅的意思是那镜子骗我?
我还未回过神来,就听师傅继续道:“从前我对你有诸多亏欠,未曾了解你的内心,才导致你负气离开天宫遇上那几个妖魔,本想好好待你弥补过失,可我还是没有做到,是我的错。”
师傅眉头蹙得极紧,声音也带着点儿颤抖,他的双手紧紧地将我箍住,“天地轩辕镜的幻象来源于人的内心,苗苗,我不知道上神这个身份,对你来说有这么大的压力。其实我可以等你慢慢醒过来,而不是提前把这个身份告知天下。这是我的错。”
我的身子很僵,不知为何,我潜意识里觉得那镜子里所显的是真的。
“可我觉得是真的。”我小声的坚持着。
“傻瓜,我都说那是根据你内心所想来制造的心魔,你自然会觉得是真的。”师傅微微一笑,在我脸颊上轻轻地掐了一下。
我被他抱得身子发热,最后一咬牙将他推开自己爬起来到旁边坐下,“师傅,你怎么下凡了?”
“你跑了。”师傅声音沉闷,很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或许是现在氛围稍好了些,他板着脸训斥道:“谁叫你留书就跑的?”
他将一张信纸随手掏出,然后在我面前一弹,“脏兮兮的不说,还有好几个错字。”
“哎?是吗?”我伸着头去看,他顺势收回手,将信纸又揣回袖中,“真够呆的。”
我虽不满他时不时骂我呆,却也不敢造次,只能转移话题,关心一下当前局势。“那找到那三个妖魔头子了么?逐月太子还好么?”
“我找你来了。”师傅淡淡道。
“啊,现在这关键时刻……”
“现在所有仙人都已经出动寻找,相信很快就有下落。”师傅望着外面的天空,眉峰凌厉,面上神情说不出的清冷,“四海八荒,或生或死,与我何干。”
“若是妖魔横行,生灵涂炭,那该怎么办?”我着急道。
“以我的能力,自可为你圈出一片清净之地。”师傅露出一个你无需担心的神情,我却不知如何回答。
“师傅,神仙该有神仙的作为。”片刻之后,我严肃地道。
师傅愣了片刻,忽然呵呵一笑,“当然是逗你玩儿的,这是我昨天路过京城听到一出戏里的词,是哄女子的,顺手拿来试一试。效果不怎么样啊……”他摊了摊手,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白纸扇,随手扇了两下,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我无语了。